教育現(xiàn)狀：在暗夜里呻吟

猶記得剛參加工作那會，有學生想報考師范院校，征詢我的意見。我說，如果你是想以此為職業(yè)，我就不說什么了；如果你是想將她作為終生奮斗的事業(yè)，我支持你。我自信，當年的我是抱著一顆事業(yè)心走上講臺，開始教育教學工作的�？墒�，沒有幾年功夫，我的事業(yè)心就被中國教育的現(xiàn)狀消磨凈盡，成了天邊帶不走的一片云彩。

　　當年（新教材改革前），我會整節(jié)課給學生朗誦“鳴鳳之死”，和學生一起噙著淚花，感受善和美被扼殺所帶來的心靈震顫；我會每周留出一二節(jié)課來，讓學生讀他們想讀和喜歡讀的書；我會盡量少講那些討厭的習題，留出時間來帶著學生上下五千年，縱橫九萬里，領略中華乃至世界文化的光輝……而現(xiàn)在，為了考試成績排名不落在后面，為了評優(yōu)評模評職稱還能有競爭資格，為了多拿獎金不被校長批評不被人議論我不行，為了免于落聘免于末位淘汰——一句話，為了還能自以為有尊嚴地活著，我早已出賣了理想，無條件地向現(xiàn)存教育制度和教育現(xiàn)實投降，可恥地調轉矛頭與學生為敵，使盡一切手腕盡可能多地從可憐的孩子們身上榨取分數(shù)，然后用它換取金錢、名譽和地位。

　　對了，分數(shù)！這可愛的分數(shù)！這可恨的分數(shù)！我現(xiàn)在明白，中國沒有教育，只有考試！沒有學生，只有考生！中國教育年復一年開動著巨大的考試機器，上演著人吃人的壯舉�？蓱z成為考生的孩子們，被吃掉了天然就屬于他們的放肆的歡笑、自由的呼吸；尊嚴受踐踏，人格遭侮辱；脊骨漸彎，眼鏡漸厚；看不盡的少年老成，數(shù)不清的早生華發(fā)！看著講臺下黑壓壓的人頭，我突然間羨慕起弒母者的悲壯，跳樓者的決絕。難道現(xiàn)實已經厚重到無可抗拒，我們可憐到只能用死來表明自己的反抗態(tài)度嗎！

　　中國如果還有教育，這教育也早就不再是事業(yè)，而是職業(yè)，而且是披著偽善的外衣肆意吃人的職業(yè)！理想墮落了，功利浮起來。考生們從中求千鐘粟、黃金屋、顏如玉。（那個對學生說讀書就是為了賺大錢娶美女的同行，我敬佩你說真話的勇氣。）老師們從中求獎金、職稱、名師的光環(huán)，期待著教而優(yōu)則仕。大大小小的官們則用分數(shù)堆起政績，鋪筑升官的臺階。至于國家，你我都知道，教育形勢一片大好，不是一般地好，而是非常好，極其好。所謂民族的未來，文化的傳承，還有作為人的真實的心靈，這些虛而又虛、空而又空的東西，既然本來看不見摸不著，那就讓它繼續(xù)看不見摸不著吧。沒有人指著它吃飯，有什么打緊！

　　更可怕的是，長期吃人的結果，就是被吃者竟然默認了吃人的合理性，并且反身過來幫忙鋪排這吃人的宴席�？忌鷷�要求老師多講點習題，再傳授點解題技巧。教育頻道請所謂名師指點當年高考，大受考生歡迎，于是從此每年如此。臨到“五一”、“十一”、寒假、暑假這些稍長一點的假期，學校補課之外，家長會給自家孩子找所謂“家教”。見到老師，不少家長會說，請老師給我們孩子管嚴點，只管打，只管罵，只要成績進步就好。近年來，更是全社會為高考讓路，高考那兩天，工地停工，汽車禁鳴，甚至封鎖學校周邊的公路！嗚呼！這越來越厚重的現(xiàn)實，實在看不到盡頭！

　　如今，吃人者的幫兇也被吃了。老師如我者，有誰不是如此呢？我們幫忙吃人，現(xiàn)在卻越來越感到被吃的痛苦了。我們被取消了休息權，公務員的朝九晚五對我們只存在于紙面所謂雙休日更是一個神話至于寒暑假那是傳說。我們被剝奪了人格尊嚴，教育局和人事局強迫你交費參加各種名目的考試拿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證書動輒威脅一票否決不給你評職稱長工資哪怕你早在大學期間就已經拿了國家級證書也不行。我們被扼殺了生命力，我們的工作本來是最有創(chuàng)造性最有趣味最豐富多彩的現(xiàn)在卻成為分數(shù)生產線上的簡單一環(huán)每天只需單調重復即可。我們被踐踏了榮譽感，得之于幾千年文化傳統(tǒng)和師道傳揚而積淀的老師這一稱呼的崇高神圣正在被無情地剝離！當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的手在顫抖，我的心在發(fā)虛。我知道我其實已經為虎作倀多年了，在我的腳下，白骨累累；在我的唇邊，還染著鮮血。我已經沒有資格說這些話了。你可以指責我說這些話是出于自私，我將無話可說。

　　魯迅說，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于非人間。我沒有這樣大的勇氣，我知道，我做不了斗士，我只是還能在暗夜里呻吟。會不會有一天，連這暗夜里的一聲呻吟也將銷聲匿跡，我心中實在忐忑。不過，西諺也說，上帝欲讓誰滅亡，必先使其瘋狂，這讓我總算看到一點希望。

　　后記：本想寫點冷靜客觀的批判文字，但一開始就無法控制情緒，只好跟著感情走，于是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有一點偏激，但是我堅信這篇文字依然具有真實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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