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人生讀后感

（宋石男 《看天下》專欄）

什么東西最容易被槍斃？不是上世紀(jì)30年代肅反的對象，也不是上世紀(jì)50年代鎮(zhèn)反的對象，甚至不是上世紀(jì)80年代嚴(yán)打的對象，而是網(wǎng)絡(luò)信息時代的時間。

1小時瀏覽門戶網(wǎng)站，收獲5條囧新聞：上海一男子投河自殺，嫌河臟又爬上來；武漢一對夫妻吵架，妻子叫來消防車，因為丈夫“火太大”；重慶一賊半夜入室行竊，誤將鞭炮當(dāng)蠟燭吵醒主人；山東一司機(jī)在衣服上畫一黑道，代表安全帶；河南一乞丐討錢未果憤然報警。

2小時MSN聊天，見姑娘就講黃段子，對小伙子就罵罵政府。聊天同時不斷刷新微博頁面，從推特到網(wǎng)易微博，再到新浪微博、搜狐微博、鳳凰微博，我?guī)缀跏撬�有門戶網(wǎng)站的微博VIP用戶。更不給力的是，我拒絕使用同步軟件，而是人肉搬遷即時消息。

20分鐘吃飯，吃得飽飽的，好繼續(xù)槍斃時間。

吃飽了漲翻丘，不再聊天，太浪費時間，集中精力玩幾小時微博：每10分鐘發(fā)一條新微博消息——格言、新聞或黃段子；每5分鐘刷新私信，看有沒有妹子偷偷給我發(fā)裸照；每1分鐘刷新主頁，看有沒有關(guān)注者新消息；每30秒刷新下回復(fù)，看有沒有人贊美我或罵我。遇到大事件，以上頻率加倍。

微博間歇，看看博客，搬著手指頭數(shù)點擊率玩兒，看什么時候博客破千萬，那就去喝花酒慶祝，要小妹們輪流坐我大腿上，依次高呼沙發(fā)、板凳、地板……

博客間歇，上三俗網(wǎng)站，遇到順眼的片子就打開BT。此后每幾分鐘用鼠標(biāo)點開BT看下載進(jìn)度，可以點擊播放的話就飛快地瞅上那么幾分鐘。

在不停刷新的微博中，在不斷跳出的MSN窗口中，在不時觀看的BT中，在不能關(guān)掉的新聞中，時間被飛快槍斃，人生卻一無所獲。這種狀態(tài)，我將之稱作“快人生”——飛快虛度的人生。

視線所及越來越廣，寬達(dá)1000萬平方公里，思考的深度卻越來越淺，淺到只有1厘米。交往的方式越多，孤獨感就越強(qiáng)烈；接受的信息越多，洞察力就越低下。淹沒在海量交往與海量信息中，漸漸失去直覺，而直覺是洞察力的導(dǎo)師。在信息海洋中打滾，從一個冗余信息奔向下一個冗余信息，叫嚷，圍觀，發(fā)出不明真相的慘叫。迫不及待地發(fā)聲，迫不及待地表態(tài)，迫不及待地嘩眾取寵。沉浸在虛幻中，患上刷新焦慮癥。

俄國作家索爾仁尼琴在哈佛大學(xué)的一次演講中曾說，在“知情權(quán)”之外，人還應(yīng)該擁有“不知情權(quán)”，后者的價值甚至更大，因為它意味著我們高尚的靈魂不必被廢話和空談充斥。過度信息對一個試圖過上充實生活的人來說，是一種不必要的負(fù)擔(dān)。而人生之所以“快”，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充斥著過度信息。

熊培云最近撰文提到，梭羅曾嘲諷那個時代的新聞成癮者：吃了午飯，還只睡了半個小時的午覺，一醒來就抬起了頭，問“有什么新聞？”好像全人類都在為他放哨。在梭羅看來，生活中新聞不是最重要的東西，而是那些“永不衰老的事件”——就像林中漫步、曬太陽之于人的健康一樣意義久遠(yuǎn)。在我看來，最重要的“永不衰老的事件”，就是與家人在一起。譬如妻子懷孕的那段時光，彼此間的感情無與倫比，那種溫馨不需要夕陽不需要晨光，只需要在一起，摸著肚皮，就是人間極境。那段日子里我常親吻她的肚皮，聽孩子的心跳。嬰孩的心跳是大人兩倍，很快，但你第一次聽的時候，甚至?xí)�讓自己的心跳跟上孩子的�?jié)奏。惟有家庭能抵抗一切世俗的壓力或挫敗感，也惟有家庭能讓快速旋轉(zhuǎn)的人生慢下來。

然而，這些“永不衰老的事件”卻很少被我們擺放到最高的位置。昆德拉說，“速度是技術(shù)革命送給人的禮物”。這禮物或許也是一個惡作劇。如今，人們都在渴望“秒殺”些什么，于是生命就在一段又一段“秒殺”中消逝。事物的妙處不及品味就匆匆奔向下一處，不停地得到，又不停地失去，最終只是空虛。我們追趕著一切，但是我們被我們?nèi)釉谏砗罅�。一個膜拜快的人生，終究也會被浪費得飛快。

還記得卓別林在《大獨裁者》中的臺詞嗎？就像是寫給我們的“快人生”：“貪婪把人的心靈毒害了，我們把自己禁錮在高速的進(jìn)步里。機(jī)械令我們留在無限需求中，我們的聰明是嚴(yán)酷不仁的，思慮太多而感覺太少。我們需要的不只是機(jī)械，也需要愛，不只是伶俐，更要仁慈與懶慢。如果沒有了這些元素，生命就會變得兇暴然后失去所有”。

卓別林描述的圖景如此兇惡如此灰暗，怎么辦？注意力是抵抗“快人生”的絕佳武器。如果能夠集中注意力，那么看A片都能看成達(dá)人“一劍浣春秋”，聊天都能聊成李開復(fù)。如果不能集中注意力，那么只能任由生命被諸多冗雜的信息或行為肢解、凌遲、寸割，最終死無葬身之地。

不過，集中注意力只是治標(biāo)之“器用”，而非治本之“大道”。個人以為，治愈“快人生”的大道有二：閑怡與元氣。

莊子說，“彷徨無為其側(cè)，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陶潛說，“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fēng)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這都是極好的閑怡指南。閑怡的第一標(biāo)準(zhǔn)，是不要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很容易變成一個有著信息饑渴和表達(dá)饑渴的蠢人，這蠢并且跟智力無關(guān)。一個閱讀太多垃圾的人不可能睿智犀利，一個發(fā)聲太多的人不可能莊嚴(yán)深邃。陸沉?xí)r代的思想者，一定不要被喧囂的泡沫淹沒。

至于元氣，我相信中國傳統(tǒng)的“養(yǎng)氣”二字。當(dāng)然，這種“養(yǎng)氣”不是505元氣袋式的騙術(shù)，而是一種中國式的形而上術(shù)。它的最早發(fā)明者是孟子，所謂養(yǎng)浩然之氣。對“養(yǎng)氣”作出極好詮釋的則有劉勰，所謂“紛哉萬象，勞矣千想。玄神宜寶，素氣資養(yǎng)……無擾文慮，郁此精爽�！贝蠹s是說，海量信息騷擾你，千種相思累死你，怎么辦？惟有寶貴精神，資養(yǎng)元氣。什么都不能讓你的人生虛度，如果你和你的元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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