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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龍巖下的夕陽人生散文
臘月的周末，二哥家殺過年豬。
回家喝殺豬酒當(dāng)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又恰恰侄兒從溫州回來，自然平添幾分喜氣。
酒酣耳熱之際，天南海北之間，二哥說起馬老山“兒子打死老子”的軼事。
……都這么說。二哥一口酒下肚就莫名其妙地說一句。
二哥長期駕著三輪摩托車去郎溪趕場。因為馬老山隔郎溪場較近，一點小事都會變成傳奇故事傳說開來。
人窮��！很可怕喲。
馬老山那邊一戶人家，兒子六十多歲了，父親已經(jīng)是八十多歲的老人，分開另過的……兒子沒有鹽巴下鍋，去老漢家的鹽罐里舀鹽巴……
我一下想起，剛才屠戶剔豬肉時扳下的肩胛骨。農(nóng)村人一般把豬的肩胛骨叫“鏟子骨”。以前的農(nóng)村都是把“鏟子骨”用來舀鹽巴下鍋的。
兒時老家的鹽罐里就老是插著一柄“鏟子骨”，蠟黃黃的。
馬老山的那六十歲的兒子估計也是拿著“鏟子骨”去老漢鹽罐里舀鹽巴的吧？我心里不由自主猜測。
老漢說，我這么大把年紀了，你不但不給我當(dāng)老漢的買鹽巴，還來我的鹽罐里舀鹽？
兒子可能是窮瘋了，有氣無處散吧？提著扁擔(dān)一陣痛打。老漢的耳朵被打掉了一只，三根肋骨也被輕易打斷——六十多歲兒子將八十來歲的老漢活活打死了！
兒子怒氣平息下來后，怕弟兄們發(fā)現(xiàn)，將老漢倒插在壩子坎下，再擱置一根拐杖。謊稱老漢不幸摔死了。兒子們見老漢的死狀有些怪異，反復(fù)追究，報了案。刑警勘察偵破，將為一勺鹽巴打死老漢的老兒子抓捕……
是不是“鏟子骨”舀鹽巴啊？——我一直在這個疑問上糾結(jié)。
從那頓殺豬酒后，我腦子里一直縈繞著“鏟子骨”和那幕悲劇的內(nèi)涵——一個人如果窮得心眼里只有一個“飽”字，什么悲劇都是可以演繹的。
詩云——
冬攀泡桐塘，冰作漆籮裳。
夏日羞紅臉，今朝瓊玉殤。
這首五絕是我在第一次寫下《那怒放的轉(zhuǎn)藍花》后，再次登臨堺上的泡桐塘寫下的。心想，自己不光要在閑暇時間里游離山鄉(xiāng)的野趣軼事，更多的依舊在現(xiàn)代與原始的生活中去找尋人性的迷離與流失，也在挖掘人性的鍍金和褪色
一個冰凍雪淩的日子，我與老芭和白金人出發(fā)登臨馬龍巖，去堺上看看冰凍的風(fēng)景。
馬龍巖在劉家坪上面。以前，任憑我怎么看都看不出“馬”的模樣。我大言不慚——就是馬首龍身似是而非吧！一直沒有聽到有什么關(guān)于馬龍巖傳說，我有些惋惜，便破天荒生拉活扯地在小說《苦楝樹》里著墨寫到了它。
馬龍巖的石路靠壁一邊還真有刀斬斧切的直峭。怎么找，怎么看，都不像馬頭，倒有些像匍匐在地的獅子腦殼。
第一次經(jīng)過這里還是二十年前。學(xué)校食堂工人陳明仁師傅患癌癥病危，學(xué)校派我和邵衛(wèi)去看望。當(dāng)時，倆人還有些受寵若驚，頗有使命感。
一路回來，邵衛(wèi)說要買個望遠鏡，一邊捕捉蝴蝶……那時，邵衛(wèi)迷戀上了蝴蝶標本的搜集和制作。
嬉笑間，邵衛(wèi)在馬龍巖邊險些摔下懸崖。好在大家都還年輕，被我一把抓住。當(dāng)時，我驚魂未定,說今天要是摔下去了，本人是百口難辯了。時過境遷，時至今日，我還是一個中學(xué)老師，而邵衛(wèi)已經(jīng)是搖身變成了某鎮(zhèn)的黨委書記。
也就是說，當(dāng)時不是我機敏，摔下去的就是一個鎮(zhèn)黨委書記……
馬龍巖對面的巖壁上冬景誘人，可惜人足不能登攀……
快翻過石巖頂，樹林里冰雪風(fēng)光迥異！怪石嶙峋的青石上布滿苔衣，苔衣間又散落了許多的冰珠兒；樹梢已經(jīng)被冰凍壓低了頭顱，枝葉被冰凍扭曲了常態(tài)。
以前翻過石巖頂還是小路。今天，不知不覺就是一條寬敞的公路了。
沿著公路走一段，轉(zhuǎn)一個拐，一片霧蒙蒙，白皚皚，竹林被冰雪壓趴在地，蓋住了通往人家的道路。老芭說，去他曾經(jīng)送過親的那戶人家喝水解乏，或許能蹭一頓飯，補充能量。
哦！這里就是花雞堡。以前，我僅僅聽說數(shù)百遍的“花雞堡”，卻不知道究竟在何處何方。
水泥壩子的桐油淩很厲害，老芭拿著趕雞的竹響篙才把我拉上去的。一進屋，老芭的姑爺把灶前的火升得旺旺的……問主人，馬龍巖有什么傳說，就說馬龍巖是一匹馬，老是下去吃劉家坪的谷物……
在烤火間，門口傳來一陣問話——是說有人鬧呢？原來來客人了。我走灶前火堆，到門口一看，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一位老太太，急忙招呼進屋。
老芭的姑爺說是他母親，九十一歲了。
招呼老太太坐到灶前烤火呢？老太太說自己不冷，那么大的火自己要出汗。不待別人提起，老太太就自己顧自己嘮叨起來。姓高，十八歲就嫁到這花雞堡，生了一女四男，三十六歲男人就是死了。”又說那時拖著孩子很辛苦。駐隊干部又非得在他家落腳吃喝，追都追不走……主要是偏愛她家愛干凈，吃好吃孬不重要。
我?guī)状握泻羲皆钋翱净�，都被拒絕了。當(dāng)著出山門，冷風(fēng)吹得厲害。自己本來有些吃不消，感覺獨自去灶前烤火又對老太太“大不敬”。只好陪著笑臉，“堅強”地傾聽老太太講她“過去的事情”。好在白金人精靈，把這一幕拍攝下來。不然，今天算是吃大虧了。
老芭的姑爺是四九年生的，十九歲當(dāng)兵。后來又在建設(shè)、建筑兵團干過，現(xiàn)在有兩千來元的退休工資……
去花雞堡時，老芭在馬龍巖對面的巖岍下照了一張照片。不知道多少代人都在這里歇腳喘氣……老芭的姑爺說過，以前，他們的稻田在比劉家坪還遠的白果金星的雙龍場。一天就背一背谷子。這時，我想起老太太獨自在自己屋里吃飯的情景，有些傷感——老太太說自己吃飯要吃軟和的，和年輕人口味頓數(shù)不和。所以，要另過。其實，老太太是在替孩子們在外人面前遮丑……聽完，我喟嘆道，原本準備活七十來歲。今天看了老太太的精神風(fēng)貌，自己怎么也要爭取活九十歲以上。
老芭說，你活那么大歲數(shù)干啥喲？那時，你身邊的人都死了，你會很孤單的。
我說，自己要活九十歲嘛！你們也要跟著努力噻。就為來看看我�。±习耪f，真的到了那時候，想來都走不來了！
被老芭駁斥的無語。我心想，要活到九十歲，首先要學(xué)習(xí)老太太守住孤獨寂寞的定力和耐力。不然，莫說九十歲，就是眼下的一些莫名煩惱都難以趟過關(guān)。
與馬龍巖對望而又神形相似的一座尖翹的山峰，花雞堡就在那尖翹的山頂上面。我向往地說，抽個機會，去那山頂坐一坐、看一看。白金人嬉笑說，最好朝黃家壩凼凼渦一帕尿，讓全鎮(zhèn)的人都看見。我笑道，你有那么厲害，估計武則天都要復(fù)活，重新寵信你了……哈哈哈哈！
回家用美圖秀秀整理照片，仔細觀察才找到了馬頭、龍身——馬面沉默，若有所思；龍身飄逸，樹木如鱗�？磥�，我的思維還不至于老年癡呆吧！哈哈哈！
這時，我才大切大悟——馬龍巖無馬無龍。那老太太就是馬首龍身，長著女子的身體鑄就男人的意志的活生生的雕像。
在冬季臘月里，不光有紅紅火火灶前火，噴香的殺豬酒，高齡長壽面色豐潤的老太太，也有窮困潦倒和瑟瑟發(fā)抖潦倒壯男人。不過，最顯窘迫的該是薄霧中向著夕陽低頭的思茅穗。瑟瑟發(fā)抖，在冷酷面前一籌莫展。還好吧！總有那么幾滴無心的冰珠兒眷顧。就憑這一點點的垂青，思茅穗才有幸留在了我的空間……
這絕對是上蒼的垂憐！思茅草的葉莖葉莖完完全全停止了水液的輸送。那幾滴冰珠兒，傻子都知道是冬霧在夜里的珠胎暗結(jié)。
我又何嘗不是一株干枯的茅草？何嘗不想上蒼垂憐于斯人，使自己干枯的生命有那么幾滴可以耀眼的冰珠兒，成為自己快樂活下去的理由！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不就是一只已經(jīng)完成了一季生命的毛毛蟲兒。永遠仰著自視為高貴的頭顱，攀比那迎春待放的苞頭。其實自己知道，即使努力地潔身自好，熬過了一輪天劫，卻會死在又一個春天的來臨！
我有毛毛蟲兒那般的幸運？如果領(lǐng)悟了生的偶然，死的必然，那延長的生命的徒勞就顯得微不足道�；蛘哒f，一味地延年的努力就是另解為是對生命的誤解和褻瀆。
在回光返照間，還能夠粘上上蒼的垂憐——帶著幾滴晶瑩剔透的冰珠兒，含笑著歸無，該是一種順其自然的豁達……
童少時期的春節(jié)，每當(dāng)自己提著幾把干面條去青?坪的二舅爺家拜年，路過一座山卯，看著茂密的竹林，千姿百態(tài)的絲栗，高傲挑撥的楓香，都會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向往。
山卯上住著幾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一位是在木材站做站長的楊家林，另一位是在農(nóng)技站做站長的楊家奎。還有一位女子叫楊家梅在小學(xué)教書，嫁給在法庭工作的庹姓男子。
這男子后來做到黔江區(qū)法院的院長。
后來，楓香樹被大風(fēng)刮倒了。就這一年里，做木材站站長的楊家林送去縣醫(yī)院搶救時，因為停電沒有能夠及時手術(shù)而斷了性命。有人謠傳，站長因為沒收了一車木材，得罪了某人。
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操刀手術(shù)的恰恰就是縣人民醫(yī)院的醫(yī)生，那個被沒收一車木材的人……
青石鋪成的石板路通向山卯。雖然比較今天的柏油路顯得有些凌亂。但是，仍然看得出曾經(jīng)的輝煌和無限的愜意。
竹林長的很茂盛，把山頂上的家園襯托的有些神秘。
半個世紀，我才知道這向往已久的地方叫做“關(guān)紅堡”。挖掘屋基時，不意間挖出一間苗墳，說是官墳。開始叫做“官墳堡”，感覺不吉利，就叫做了“關(guān)紅堡”……
頓足修竹掩映的農(nóng)家小院，我突發(fā)感慨——當(dāng)權(quán)勢和修竹別致地結(jié)合時，那也是一道絢麗的風(fēng)景。
僅剩的一棵楓香樹已經(jīng)被蛀空了。時常會掉下樹枝，啪啪啪直響�！凹摇弊州呂ㄒ坏睦项^說，別人都說楓香樹是他們的風(fēng)水樹。樹倒了，人也就不在了。
但是，他還是不相信。十年前，自己摔壞的是左腿，怎么就右股骨頭壞死呢？說起關(guān)紅堡的楓香樹，老頭有些語無倫次。不過，我是搞清楚了有兩根楓香樹的搶眼之處——
屋后有一根楓香樹在發(fā)丫叉處，長成了馬鞍狀；一根楓香樹與另一根楓香樹在上面纏繞，下面生長帶出了一塊石碑。楊家奎把下面根部砍斷了，因為有另一棵楓香樹的“幫扶”、“提攜”，就是不倒下……
老頭才六十六歲，看起來與八十歲高齡無異�？绰�！這就是那年被大風(fēng)刮倒的楓香樹，就剩下怎么點樹根了。老頭指著在荒草間殘存的樹根，神色凝重地對我說。
也是��！盡管，你或我的骨頭還能夠支撐一時片刻。但是，當(dāng)你看看身邊那毫不客氣的翠綠，你就會明白，不管你愿不愿意，化作泥肥才是你不二的歸途……
以前，我聽過《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感覺歌曲就是在肆意謳歌青春的爛漫。今天，我才明白，青春撞了一下要，就是在提示——青春短暫，一如人的生命一樣白駒過隙。
當(dāng)青春不復(fù)存在，生命的喪鐘奏響時，就坦蕩地讓擁有青春驕傲的人放肆縱情吟唱一段吧！
我給自己描繪一幅晚景，寂寞是桅桿，孤獨是葉槳；成就、失落就是劃過的浪花。縱然渾身是疲憊，自己也會踏著夕陽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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