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長篇散文

　　在我心中，山路也就是“道路”。當(dāng)你靜下心來慢慢攀登，這山路里面就有“道”。

　　山路是我所在的縣城東郊魁山之巔蜿蜒而來的一條林間小道，是我休閑放松的運動場。當(dāng)我從鋼筋混凝土的叢林中逃離出來，攀上這條山路的時候，常常一呆就是半天或者一天。我又回到混沌狀態(tài)。小鳥在歌唱，在嘰嘰喳喳地議論，在為一段愛情或一個窩兒你爭我啄。小鳥的路在翅膀上，而我的路呢？當(dāng)我迷茫的時候，小鳥也欺人太甚，甩下一滴鳥糞，然后遠走高飛了。草地上的螞蟻，常常為一個食物去游行，浩浩蕩蕩地東奔西跑。石頭則沉默著，露珠晶瑩著。我坐在石頭上，看露珠里的我，看著自己從飽滿晶亮到慢慢縮小縮小再縮小，最后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段時光也就消逝了。一滴露珠一個世界，我看到了從有到無的過程，又看到從無到有的開始，看到那一滴露珠滋養(yǎng)過的芽尖，又長出了新的生命。

　　其實，山路沒有我這樣多情而復(fù)雜。我來攀登的時候，山路舒緩地匍匐在我的面前，我不來的時候，山路安祥地靜臥在大山的胸膛。春天，山路是一串鳥語花香，招蜂引蝶地給我伴舞；夏天，山路是一條林蔭跑道，大樹舉起綠傘讓我乘涼；秋天，山路是一桌十里長宴，累累碩果讓我慢品細嘗；那冬天呢，山路是一條雪花大道，潔白銀毯鋪成一段空白時光。晴天，陽光從樹葉的縫隙射下來，像一柄柄長箭，插在路上，插在行人身上，我從這刀光劍影里攀登而上，大汗淋漓。雨后，山路濕漉漉的，一不小心就摔你一跤，粘滿了泥土，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截山路。最有意思的是晚上，踩著月光，一個人在山路上走，山路像一條泛白的綢緞，掛在路邊的大樹上，而我的影子，也成了一截黑色的山路，和大樹的影子時而碰撞時而交融。我已經(jīng)不是在山路上行走，而是被一場黑色的夢裹進了夜色里。漆黑的夜晚，打開手電，山路成了一束亮光，或者成為一個光圈，我跟在光的后面，走到我要走的地方。關(guān)了手電，山路消失了，我也消失了。我睡了，我睡在黑夜的懷里，山路睡在時間的懷里。

　　山路辟于何年，沒人考證，山路辟于何人，沒人知道。路邊立著的石碑，鐫刻著集資名單，記載著修路功德。這樣的碑立在路邊，本身無愧于路，如果這樣的碑立在心頭，那就無愧于人。撫碑遙想，真正的開路先驅(qū)，往往沒有石碑，也無需后人瞻仰。開路人本身就是一條路，人走了，路還在，修路人也是一條路，人在修路，路也在修人。修路人沿著路的走向，一代又一代地進行維修，砌上了石臺階，修好了護路欄，一條山路就平坦順暢多了，再后來的人，平平安安地在上面走，走著走著就長高了，走著走著就成熟了，走著走著就彎腰了，走著走著就消失了。人走了，而路還在，后來的人，又走在了路上。一條路，從來不缺前仆后繼的跋涉者。路不圖名不圖利。皇帝走過，路沒有因此而趾高氣揚，平民走過，路沒有因此而自卑萎縮，就算是盜賊走過，路也還是那么平緩寬暢，乞丐走過，路也仍然伸向遠方。路，坦坦蕩蕩，路，坎坎坷坷。

　　路是面向蒼天背負大地的宇宙的經(jīng)脈！同樣的路，有的人，走著走著走進了圣殿，有的人，走著走著卻走進了地獄；同樣的路，有的人，走出了歡樂健康，有的人，走來了悲傷迷茫。路還是那條路，走的人變了，路就變了。有些人的欲望比路還長，所以越走越不滿足，有些人的膽量比路還寬，所以走著走著就栽到了路上。人在路上走，心卻沒在路上，或者背道而馳。你背叛了路，而路也就拋棄了你。細細想想，你的壽命再長，也沒有時間漫長，你的人生之路再遠，也沒有道路遙遠。

　　登山路上，常常碰到失志而返的青年，他們說，山頂?shù)娘L(fēng)景也不過如此，還不如就在半山逗留，不高也不低，不進也不退，永遠不達頂峰，永遠留著懸念，多好。的確，再高的山都有一個頂峰，你攀上去的時候，也就是失落的時候。有高峰，就有低谷，有絕頂，就有深淵，有得就有失，有成就有敗。但我覺得，你每登一次山巔，又回到平地，回到平地，再登高山，形成規(guī)律，也就無所謂山峰和溝谷所帶來的得失悲喜。因為人生也就是一個攀登山路的過程，你每天把有意義的事做到最好，成功就成功得有峰有巒，失敗也失敗得有溝有壑，就這樣一事一個頂峰甚至一個溝壑，你用一生甚至更多的時間營造自己的頂峰，反思自己的溝壑，用一生的心血去把自己每一天的平淡每一事的平常做到極致，就這樣慢慢聳立起自己人生路上的無數(shù)頂峰，你也就構(gòu)成了自己的人生山脈。

　　你所處山腳的位置越低，你看到的山峰就越高，就像做人一樣，把自己放得越低，放得越謙和，你看到的人生高度就越高。高度在你心中，高度越高，你的心靈空間就越大。人生之路就好比這山路，走得越長越遠，見識的東西就越多越廣。人生之路在腳下，成功之路在心中。人生停步不前，成功也就到止為止，人生之路上倒退，離成功就越來越遠。面對路上的坎坷曲折，有的選擇放棄，有的勇往而前，有的停下來，把坎坷曲折修整一番，或立塊路牌提醒后來人，有的很可惡，看著前面長長的路，自己不想走了，但又偏偏擋在關(guān)鍵地方，讓想繼續(xù)攀登的人過不去，人間爭斗就發(fā)生了，有的求情，打通關(guān)節(jié)，讓自己過去，有的另辟蹊徑，繞過去，有的干脆把卡住關(guān)卡的家伙弄開，讓大家過去。大凡能夠卡住關(guān)卡的家伙，都有些本事，于是，爭斗產(chǎn)生，就有輸有贏，有成有敗，有的人，停下來加入這場爭斗，有的趁亂側(cè)身而過，有的停下來當(dāng)茫然看客，有的記錄這段爭斗過程。只有時間在默默流逝，一切的一切又煙消云散，成為一段傳說或歷史，只有作下真實記錄的那個人，為后來人提供了參考資料。所以，山路也是一個人間名利場，也是一條歷史長河，作下真實記錄的人，也許就成了史官甚至是司馬遷。

　　一條路，就這樣連接著我的春秋冬夏，一條路，就這樣連接著我的生命和故鄉(xiāng)，就這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在路上奔忙。路是我的親人我的師長甚至我的仇敵我的健康我的生命極限與我的碰撞，路是我的祖國我的傳統(tǒng)我的炎黃甚至我的世界和時間與我的較量。當(dāng)我把所有的恩恩怨怨坎坎坷坷是非得失都想透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路依然鋪展在我的腳下。路是匍匐的人，人是行走的路。我在這山路上一走就走到不惑之年。我想走快點就走快點，想走慢點就走慢點，想往哪走就往哪走，路從來沒干涉過。一條路，從來沒有終點，也沒有起點，終點的地方又是起點，起點的地方也許就是終點。我不懂什么升遷之路，也不尋什么南山捷徑，我只在乎我的山路，我是山路的知己，我在路上蹦蹦跳跳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玩玩耍耍，那些春夏秋冬、喜怒哀樂、得失榮辱、恩怨情仇，不過是手中的一個小皮球，或是一段小樹枝，一顆小石子，耍累了，隨手一丟，又是兩手空空，自由自在，繼續(xù)前行。我在這條路上一走就是幾十年，累了，歇息，再走，再歇，我就這樣走上去，走下來，走下來，又走上去， 在我心中一步一個腳印地攀登，上下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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