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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馬蓮·菜園子散文
老井是我家老宅東邊的那口石砌的水井,馬蓮是生長在老井的井沿邊那株可能比老井還大幾歲的馬蓮,菜園子是與老井、馬蓮僅有一道石墻之隔的用山棗刺圍柵的菜園子。
老井、馬蓮、菜園子伴著我們一家人生存了整整二十年后,就一同消失在與我家住東接比子的張大爺?shù)姆繄鲋辛恕?/p>
老井、馬蓮、菜園子所在的地方,原本在張大爺家的老宅的后面,張大爺家的老宅破得不能再住,到了必須翻修的時候,由于他家的老宅離河道太近,翻建應(yīng)該向后撤一撤,有人建議撤到與我家老宅平行的位置。于是,張大爺就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找到我的父親,商量占用我家園田地的事。張大爺深知那事不好辦,那井,那地,差不多都是人家的命根子。】伤是一百個磨不開地向我的父親開了口。我的父親二話沒說,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張大爺,父親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接比鄰右住著,我們家的也是你們家的,驚得張大爺握著我父親的手,半晌沒說出話來。
第二年的春天,老井、馬蓮、菜園子就再也見不到了。老井被張大爺填上了,父親又在宅院里與老井平行的位子,新打了一口洋井。馬蓮被母親移栽到我家的宅院里,誰知它離開了那口老井,母親怎么澆水,它也沒能活下來。菜園子已經(jīng)是張大爺?shù)恼莸亓,我的父親和母親在我家宅院的東面,開了一個小一點的菜園子,很完美地再現(xiàn)了老園子的生機(jī)盎然。如今,張大爺?shù)恼哼在那里,張大爺還生活在那里,身體挺好的,日子也過得挺好的,我已逝的父親和母親一定會感到很快慰。
【老井】
老井并不老,比我家的老宅要年輕三歲,但我們都愛叫他老井,在我們的心里,“老井”就是它的名字。我家的老宅建成時,父親與住東接比子的、家里同樣沒有水井的張大爺商量,兩家在大門口的交界處合打一口水,井打好后兩家合用。張大爺非常贊成父親的意見,合伙打井的事很快就實施了。那年秋天,井打得很順利,見到旺盛的泉水時,幾乎全山屯的人都跑來祝賀。父親和張大爺高興得不得了,這下兩家吃水澆菜園子都不用到屯頭大柳樹下的水井里去挑了。
井砌好了的那一天,兩家人專門買來一個大豬頭,說是給水龍王上供。“心到神知,上供人吃。”其實,父親和張大爺是請屯里幫著打井的哥兒們、爺兒們好好地搓一頓。到了第二年的春夏季節(jié),水井不知啥原因,竟得了嚴(yán)重的貧水癥,甭說澆菜園子,就連我們兩家人的吃水都有些供不上了。咋回事呢?想來想去,張大爺終于找到了“原因”,說是砌井的那一天,已經(jīng)懷了身孕的徐大嬸來井邊看過,是她的“雙身板”沖了水龍王。一時間,徐大嬸就成了我們兩家的罪人,為此,徐大嬸背了多年的黑鍋。后來才知道,是打井的位置選錯了,井沒打在水線上。父親和張大爺用水都很謙讓,兩家的吃水總能供得上捻兒。兩年后的初冬,父親在我家老宅的東邊挖菜窖,窖沒挖成時,水卻挖出來了。無心插柳柳成蔭,父親喜出望外。
窖不挖了,改打井了。我家的老井就是這樣誕生的。老井誕生后,父親與張大爺合挖的那口井就徹底歸張大爺家了,張大爺過意不去,把上供請客時買豬頭我家掏的那一半共計三塊七毛錢給我父親送了過來。父親的眼睛一瞪,命令式的讓張大爺把錢拿了回去。
從此,張大爺家有了一部分澆菜園子的水,我們兩家的感情也近乎了許多。我家的老井并不深,井底到井面也就一丈二三尺,水深也就四五尺。井口用四塊條形石頭砌成,四四方方、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端坐在我家菜園子的矮墻邊。最外邊的那塊石頭,已經(jīng)被打水、挑水的人踩得光滑明亮。這是我們家的吃水之源、用水之源,也是園子中的菜們、園子外的果樹們的生命之源。老井底有三處泉眼,泉水很旺,井中的水打干了,很快就能上來。夏天,井水哇涼哇涼的,三伏天的正晌午,最愜意的,就是站在老井邊,舀一瓢井拔涼水喝。
冬天,白雪皚皚的時節(jié),老井冒著騰騰的霧汽,在井口的條石內(nèi)側(cè)鍍上厚厚珊瑚霜,保護(hù)著井水的溫度,母親因此叫老井為溫泉井。那年遼西鬧春旱,屯里人燒香上供,心急火燎地求龍王爺快點下雨,可咋求龍王爺也不給面子。糟糕的是,全屯的水井也幾乎都見了底,吃水成了全屯人撓頭的事。而我家的那口老井不知從哪來的那么一股子勁,硬是挺著天天出水。父親放棄了去澆菜園子中那些撒歡長的黃瓜豆角們,把一天按早晨、上午、中午、下午和晚上分成幾個時間段,讓屯里的老少爺們錯開來挑水。
那一陣子,來我家挑水的人們見了我們都眉開眼笑的,看得出,那是感激的笑。是呀,人們是該感激那口不竭的老井,更該感激我的父親。當(dāng)時的生產(chǎn)隊長井昌大爺說,沒有我們家的那口老井,屯里人缺水的人家就不會有水吃,有了我們家的那口老井,但井的主人如果不是我父親,屯里缺水的人家興許也不會有水吃。
【馬蓮】
馬蓮就生長在老井的井沿邊。那是老井打成后的第二年的春天,父親從屯東溝三太爺家的井沿邊挖來的馬蓮栽子,當(dāng)時可能有四五年生了。不知是啥原因,我們山屯里幾乎家家的水井邊,都栽一墩長得極其茂盛的馬蓮。父親捧回那株還沒有萌芽的馬蓮栽子,在老井井沿邊的西側(cè),挖了一個一鍬深的大埯子,清出了所有的大小石頭,又從山腳的壩墻邊,拎來一土籃子的山皮子土,把馬蓮栽子,深淺適度、結(jié)結(jié)實實地栽在了埯子里。澆足了水,封實了埯子,馬蓮就隨著老井東邊兩棵梨樹散發(fā)的梨花香,悄悄地冒出了黃嫩的葉芽。馬蓮成活了,看得出,父親很是高興。
幾年后,那株馬蓮很快長成了水桶口粗的一大墩。不知從啥時開始,我竟悄悄喜歡上了那墩神奇的馬蓮,那墩即可賞花,又可觀景,葉子又能當(dāng)綁繩用的馬蓮,同時,也似乎悟出了山屯人家家在井沿邊栽馬蓮的用意。春天,馬蓮在老井的井沿邊早早地?fù)]動著一雙雙鮮嫩的小手報春了,密麻的葉芽齊刷刷的像一把毛茸茸的大刷子。夏天,不管天氣多么炎熱,馬蓮的葉子們都是不打蔫地比著向上躥,不躥到二尺高,這些葉子們似乎不肯罷休。一片片葉子,宛如直刺天空的一把把利劍。躥著躥著,葉子們就在腳下帶出了一包一包的花骨朵來;ü嵌鋫儗θ~子們的關(guān)照很領(lǐng)情,不多日就把紫藍(lán)色的典雅和清淡淡的幽香,跪奉在了葉子們面前,幽雅的色香要持續(xù)兩個月的時間。似乎有了花兒們的鼓勵,葉子們始終保持著深綠的本色,始終保持著傲挺的筋骨,從春到秋,沒有一片葉子枯黃,沒有一片葉子蔫萎。或許,這就是馬蓮的精神吧。
大約是十二三歲的時候,我就開始幫著母親到老井打水挑水了,也就有了經(jīng)?匆娔嵌沼粲羰[蔥的馬蓮的機(jī)會。馬蓮生長在井沿邊,是老井的伙伴,也是我的伙伴。有了那墩馬蓮,老井就顯得不孤單,不寂寞,就顯得充滿了生機(jī),永葆著年輕。剛開始,我常常因操作不當(dāng),打水時水桶脫離了水扁擔(dān)鉤,掉在井里,沉入水底,然后趴在井沿上,操著水扁擔(dān)去撈沉在井底的水桶,時間長了就著急,越著急越撈不上來。這時,我就看到井沿邊的馬蓮,好象在微笑著安慰我、鼓勵我,片片葉子,相互簇?fù)碇秃孟鬄槲夜恼萍佑。于是,我臉一熱,感激地向它們點點頭,穩(wěn)下心來,幾下子就撈上了水桶。漸漸地,我家打水挑水的活就由我承包了,只要我在家,就自然天天能見到井沿邊的馬蓮。
盛夏時,每次去打水,我都會在馬蓮墩上適當(dāng)?shù)貪惨恍┧,那馬蓮呢?就以葉更濃、花更雅來回報我。到了白露時,父親就把鐮刀磨得锃亮鋒快,到井沿邊,默默地看了一會兒那墩馬蓮,然后慢慢地割下來。父親把它們抱到我家宅院的大門口,在大門口的石墩上,父親一把一把地把馬蓮葉摔開,均勻地捆成一綹一綹的,整齊地晾在豬圈墻的墻頭上。晾干后,父親就把它們捆起來,掛在老宅屋檐下的椽子上。這掛起來的干馬蓮,用熱水一泡就是個好東西。
端午節(jié)的時候,母親要用馬蓮來結(jié)結(jié)實實地纏粽子,吃完粽子,母親再把用完的馬蓮捋起來,留著綁菜啥的用。我家菜園里架黃瓜架、豆角架,父親都要用馬蓮來綁、來系,拎黃瓜秧、豆角秧上架,也用馬蓮來綁。到晚秋時,為了讓菜園子里的大白菜多長心、長實心,又保護(hù)好菜心中不落入樹葉等雜質(zhì),母親就用馬蓮把成片的白菜一棵一棵地綁起來,綁起來的白菜整齊得象等待檢閱的三軍儀仗隊!靶∑で,駕腳踢,馬蓮花開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無論在什么地方,每聽到這首兒童們跳皮筋的歌謠,我就會想起老井的井沿邊那墩蔥密的馬蓮。
【菜園子】
我家老宅東邊的菜園子,原本不是菜園子,是一塊種高粱、苞米等作物的莊稼地。因離家近,父親總想把它做菜園子?煞N菜一不能缺水,二不能少肥,肥好解決,水卻整不了。遼西這地方十年九旱,沒有水,種啥菜都白扯。父親在地邊打了那口老井后,當(dāng)年就在地的周邊圈上了平膝高的石頭墻,莊稼地就這樣變成了菜園子。菜園子不大,可也不算小,總共有十五個畦子。畦子長短不一,這是因為地塊不方正造成的,但由長到短一順縮下來,長的有一丈七八尺,短的也就一丈多一點。就是這么大的一塊園子,讓父親和母親折騰得春夏秋冬閑不著。
二月二,龍?zhí)ь^。過了二月二,父親和母親就開始盤算菜園子里都種些啥。計劃很快就出來了,從長到短一順排列,三畦子黃瓜,三畦子豆角,剩下的種土豆、栽茄秧啥的。土豆是山屯人的常菜,熬著吃、炒著吃、烀著吃、烙著吃,山屯人甚至把土豆當(dāng)飯吃。
父親年年對種土豆特別上心,到哪去買土豆種,買啥樣的土豆種,父親很是動一番腦筋。什么紅眼圈、竄地龍、大白根、秋培、二代等品種,父親在我家的菜園子里都種過。剛剛實行種“紅眼圈”時,父親有些信不過,就在我家的菜園子里種了兩個品種,一個是“紅眼圈”,另一個是黑龍江的新“大白根”,每個品種不偏不向,各種十條壟。結(jié)果,真的讓父親給賭著了。那年,新“大白根”獲得了大豐收,三條壟的“大白根”就抵上了十條壟“紅眼圈”的產(chǎn)量,我家起土豆時,菜園子里白亮亮的一片。搗動到家里,堆滿了兩間房子的屋地,全家人高興得不得了。而恰恰是那一年的秋天,我們那個山屯下了一場多少年少見的冰雹,生產(chǎn)隊不得不吃返銷糧。
有了土豆就是糧,是菜園子里起出的那些嘰里咕嚕的土豆們救了父親和母親的駕,不然,家里我們這四五個小妖們的嘴,就真夠父親和母親的戧。從此,我家菜園子里種啥品種的土豆,我們山屯的幾乎家家都種啥品種的土豆,父親成了人們選土豆種的主筋骨。那幾年,生產(chǎn)隊長井昌大爺每年都安排種些黏高粱或笤帚蘼子那樣的高桿作物,既滿足山屯人扎笤帚、扎刷束的需要,又解決家家種菜架秧棵的問題。到了黃瓜、豆角伸蔓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就一根一根地去掉架秧桿上的葉子,一畦一畦地架好黃瓜架和豆角架。架好了的黃瓜架和豆角架,在菜園子里排成了一道奇妙的風(fēng)景。
不多長時間,那架上就滴里嘟嚕地一茬接一茬掛貨了。好吃要留種,母親在第一噴黃瓜、豆角中選出最好的系上紅布條,提示全家人尤其是我們這些孩兒們不要動它們,它們是黃瓜種、豆角種,是我們家來年的希望。起了土豆,拔了黃瓜秧、豆角秧后,父親和母親就緊鑼密鼓地張羅著整地種下茬。頭伏蘿卜二伏菜,三伏種芥菜,錯過了下種時機(jī)菜就長不好。百菜不如白菜,大白菜是主打品種,就像上茬的土豆。同時,還要留出白露后種小蔥和秋根菠菜的地來。我常常跟父親一起去澆菜園子。父親操著用苦柳子做的井桿,桿頭掛著柳罐斗,一斗一斗地把水從老井里打上來,倒在井沿邊的水龍頭上,水就沿著修好的渠道流進(jìn)了菜畦子里。我干的活就是撥畦口子,一個畦子灌滿了,就撥到下一個畦子。
冬天的時候,父親用一捆一捆的山棗刺把已經(jīng)長到半大的小蔥、菠菜蓋起來,以免雞豬啥的禍害。從春天到秋天,菜園子里始終是紅紅綠綠、熱熱鬧鬧的,始終有我們吃不盡的滋味,享不盡的苦辣和酸甜。果,真的讓父親給賭著了。那年,新“大白根”獲得了大豐收,三條壟的“大白根”就抵上了十條壟“紅眼圈”的產(chǎn)量,我家起土豆時,菜園子里白亮亮的一片。搗動到家里,堆滿了兩間房子的屋地,全家人高興得不得了。而恰恰是那一年的秋天,我們那個山屯下了一場多少年少見的冰雹,生產(chǎn)隊不得不吃返銷糧。有了土豆就是糧,是菜園子里起出的那些嘰里咕嚕的土豆們救了父親和母親的駕,不然,家里我們這四五個小妖們的嘴,就真夠父親和母親的戧。從此,我家菜園子里種啥品種的土豆,我們山屯的幾乎家家都種啥品種的土豆,父親成了人們選土豆種的主筋骨。
那幾年,生產(chǎn)隊長井昌大爺每年都安排種些黏高粱或笤帚蘼子那樣的高桿作物,既滿足山屯人扎笤帚、扎刷束的需要,又解決家家種菜架秧棵的問題。到了黃瓜、豆角伸蔓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就一根一根地去掉架秧桿上的葉子,一畦一畦地架好黃瓜架和豆角架。架好了的黃瓜架和豆角架,在菜園子里排成了一道奇妙的風(fēng)景。不多長時間,那架上就滴里嘟嚕地一茬接一茬掛貨了。好吃要留種,母親在第一噴黃瓜、豆角中選出最好的系上紅布條,提示全家人尤其是我們這些孩兒們不要動它們,它們是黃瓜種、豆角種,是我們家來年的希望。起了土豆,拔了黃瓜秧、豆角秧后,父親和母親就緊鑼密鼓地張羅著整地種下茬。頭伏蘿卜二伏菜,三伏種芥菜,錯過了下種時機(jī)菜就長不好。百菜不如白菜,大白菜是主打品種,就像上茬的土豆。同時,還要留出白露后種小蔥和秋根菠菜的地來。
我常常跟父親一起去澆菜園子。父親操著用苦柳子做的井桿,桿頭掛著柳罐斗,一斗一斗地把水從老井里打上來,倒在井沿邊的水龍頭上,水就沿著修好的渠道流進(jìn)了菜畦子里。我干的活就是撥畦口子,一個畦子灌滿了,就撥到下一個畦子。冬天的時候,父親用一捆一捆的山棗刺把已經(jīng)長到半大的小蔥、菠菜蓋起來,以免雞豬啥的禍害。從春天到秋天,菜園子里始終是紅紅綠綠、熱熱鬧鬧的,始終有我們吃不盡的滋味,享不盡的苦辣和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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