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蒜有耳朵散文

　　大蒜長了耳朵，還會揣摩心事，我深信不已。

　　冰天雪地時，我就想起掛在家里小馬窗上的大蒜，窗框上累累的白霜，寒風(fēng)透過縫隙，絲絲透骨，雜物、家什瑟縮著，悄無聲跡。大蒜卻泰然處之，皮子水分散盡，越發(fā)薄翼亮澤。兄弟五六瓣，圍著柱子坐，靠緊又團結(jié)，圓潤樂呵呵。捧在手心里一頭，夸獎?chuàng)崦�都行，它大模大樣，朦朧地包裹中，那隱隱的影子，讓人浮想聯(lián)翩。

　　萬一哪個冒失鬼跑進來，乍驚乍怪地說：“呀，這不得凍了？”大蒜聽見了，就當(dāng)回事了。等一會再去看它們：眼瞅著，各個繃緊的皮抽出褶子，撥開幾層皮兒，蒜瓣變成透明的黃顏色了，蔫了，飽滿的身段塌陷了，露出一根根蒜梗子，越來越長。

　　過日子，有許多人離不開大蒜，尤其在鄉(xiāng)村。小園子總有一壟地，在初春時，冰碴剛剛消融，帶皮的蒜瓣被手指捏了塞進泥土，算好間隔，兩寸長，兩寸寬，壟上齊刷刷兩排。三角筐子里的農(nóng)家肥散落下來，蓋嚴(yán)實了整齊的苗眼。于是，春雨貴如油，點點滴滴滲透下來，蒜瓣們偷偷伸出白嫩的須子，針尖樣竄入泥土，唧唧喳喳，密密麻麻，拱得泥土松動，憋不住了，趁了太陽晃得癢癢，噴出一溜溜綠芽芽。這些芽芽天生的免疫力，小雞不啄，小羊不啃，小蟲子敬而遠之，任憑風(fēng)雨飄搖，它們自在生長。扁扁細細的葉片三五根，秀氣清爽，一直長到老秋，直到眾秧苗枯萎蕭條。再看它們，外表微黃，土里藏了千百個小孩拳頭大的蒜頭，擠著挨著，須須環(huán)扣。鐵鍬挖開土塊，攥住它們的脖頸，抖擻掉泥粒，打捆編辮子，一頭頭壯實得可愛，如青春期的'小丫頭子，支愣著生機連連。

　　二哥最有意思，有一天，媽媽剛起完大蒜，坐在笸籮邊歇息。他挑了一頭最大個的，故意留了一塊頸子，拎著，搖晃著，連蹦帶跳地跑了。過幾天，他樂得前仰后合，拉我悄悄看熱鬧：鄰居八姥姥愛罵人，罵遍了左右家的孩子。老太太一個人過日子，把觀音菩薩供在炕頭上。那時土房子，窗臺矮，站外邊個大的人伸手能夠著炕沿。八姥姥行動遲緩，一時沒照顧到她的觀音菩薩，被二哥瞅了空子，觀音菩薩被二哥請到八姥姥被垛板上了。觀音坐的蓮花盤里倒了水，放上一頭大蒜，又蓋上了八姥姥的手絹。八姥姥天天拜，直到有一天，大蒜苗綠汪汪地長出來，頂?shù)檬纸侊h起來。八姥姥免不得心里嘀咕，觀音菩薩跑了？怎么變成大蒜呢？……很多年過去了，想起這事，我和二哥就笑成一團。

　　那年月，冬天吃不上蔬菜的。媽媽就剝了一堆蒜瓣，白胖胖的，用長長的細線繩穿起來，不能傷著心兒，頭朝下，像翻著跟頭一樣，一圈圈圍在平底盤子里，澆注適量的水，放在有陽光的窗臺上。瞧著吧，窗外鵝毛大雪，冰凌子林立，霜花毛刺刺地長在玻璃上。盤里的大蒜瓣們冒出綠苗來，綠得嬌嫩新鮮，令人眼前一亮。在大棉襖大棉褲捂住的味覺里，給枯寂的冬天帶來了許多生趣。

　　大蒜們貼心貼肺，它們懂得侍弄土地的人有多么艱辛。那些頭發(fā)搟氈、鞋殼盛土、手指粗糙、汗味沖天的種地人；一個饅頭風(fēng)餐露宿，一瓢涼水痛快地解渴，把紅色直補本攥得皺巴巴的種地人，大蒜知道他們。從春到秋，他們丈量土地，揮灑氣力，感知世態(tài)炎涼。大蒜販子來了，廉價收購他們的勞動果實，他們憨憨的，只會嘿嘿笑！笑送那些二道販子、三道販子、四道販子……有一天，大蒜們跳上大庭廣眾的視野，攪得人心惶惶。

　　有時也想，大蒜的耳朵長在人們的心上，是非公道自有心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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