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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啊散文
雪,大片大片飄,茫茫古城銀裝素裹。
一聲鳴笛劃破寂靜的夜空。長龍般的列車載著我,“哐當(dāng)當(dāng)——哐當(dāng)當(dāng)——”,在遼闊的大地上奔馳。天哪,我的心都碎了!
倚窗而坐的我再次把攥得皺巴巴的電報紙展平:“哥出事,速回!”他怎么會出事呢?半月前哥還給我匯來500元生活費,鼓勵我努力學(xué)習(xí),為日后求職打好基礎(chǔ)。難道他……一個可怕的預(yù)兆,像隕星墜落似的,一閃即逝,我打了個寒顫,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哥與我同歲,并非孿生,聽說母親四十八歲那年,無奈,從后山抱來了哥,是他給家里帶來福氣,當(dāng)年,母親就生下我這黃毛丫頭。
哥是庫家的希望,是庫家的根。
大山深處,藍(lán)天一線,是我們祖祖輩輩居住的地方,父母靠肩扛背磨,維持生計,供我們兄妹上學(xué)讀書。哥從小就聰明懂事,在縣城讀高中時,他每周一擔(dān)干柴,除支撐我們的生活外,還供家里稱鹽買醋,每周六,總要買幾顆水果糖塞進(jìn)母親手里。哥學(xué)習(xí)不錯,歷年被評為“三好學(xué)生”和“優(yōu)秀班干部”。他的人緣蠻好,老師和同學(xué)很給他面子,學(xué)校大小活動都離不開他的參與……
“嗚——”列車長鳴,把我的思緒帶進(jìn)了黑黝黝的隧道……
去年,我們兄妹倆同時考上大學(xué),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生,并非鳳毛麟角,但,在這大山深處還的確轟動了一番呢,我們那小小茅屋卻成了全村人的焦點,來來往往,門庭若市,把母親辛辛苦苦用汗水換來的花生、瓜籽、水果糖,著實吃了個精光,留下羨慕、嫉妒……母親從未舒展過的眉頭又增添了幾道皺紋。她白天忙這忙那,晚上卻獨自坐在床邊,整宿整宿不能合眼:都去上吧,錢在何處?不去上吧……她把我叫到床前,淚花在眼眶打轉(zhuǎn):“媽,對不起你們呀,媽天天盼望你們能考上大學(xué),可是,考上了……咱們是有鍋盔沒牙嚼哇!你們兄妹給咱全村人爭了光,可是咱們要不起這個面子!媽沒本事供,你們就記恨媽一輩子吧!”母親使勁拍打自己的`頭:“要是你爹在世……”我理順散落在媽媽滿臉的鬢發(fā),安慰地說: “媽,我不去上大學(xué)了,但是無論如何也得讓哥哥去上呀,媽媽!”母親勉強點頭,表示默許。
母親是個很要強的女人,看來,媽要豁出老命給哥哥籌集學(xué)費了。眾所周知,哥是抱養(yǎng)的,她怕落人笑話。媽,天明出門,夜半回家,翻山越嶺,奔走相借,媽的腳面浮腫了!
哥明白家里目前的狀況,供一個大學(xué)生都很不容易,別說兩個了。因此,高考結(jié)束后,他就隨村上的人出外打工去了。接到入學(xué)通知書那天,媽催我趕快給哥寫信,讓他回來去報名。我們每天黃昏時就站在山口那棵銀杏樹下,期盼哥哥回家。一天,兩天,二十天……始終不見哥哥的身影。
開學(xué)前夕,終于收到哥哥從西安寄來的一封信:“梅梅,快來報名,咱們的學(xué)費我已準(zhǔn)備好了。明天,我在西安火車站接你,見面詳談。告訴媽,保重身體”。母親開心地說:“既然你哥哥把學(xué)費準(zhǔn)備下了,那你們就一塊兒去上吧!給他說,媽很快把你們的學(xué)費湊夠再還人家”!媽拿出我平時穿的幾件衣服,把準(zhǔn)備出門的路費裝在里面,用頭巾包好,一路叮嚀,送我出了山口。媽站在銀杏樹下,嘴角掛著笑容,目送我上路。
山花爛漫,泉水叮咚,山口那棵銀杏樹好像年輕了許多,他那墨綠色的樹冠,恰似一把大傘,撐起一片藍(lán)天;小鳥在朵朵白云間,任意飛翔,伴隨我在彎彎的小路上奔跑。母親仍在樹下招手。那天,上西安的人很多,我是被幾個城里的同學(xué)從火車窗口塞進(jìn)車廂的,天哪!列車風(fēng)馳電掣似飛奔,窗外的花草樹木,幢幢建筑物閃電般倒退。這下,大學(xué)夢終于圓了!像十五的月亮!我想。
偌大的省城到了,我擠下列車,頓時被人流沖出站口,在海洋般的人群中挪動:都市風(fēng)光繁華似錦,車輛往返,人流如蟻;一霎那我慌了手腳:哥哥,你在哪兒?用焦急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我視線中劃過,見他把寫有“接庫梅”三個大字的紙牌高高地舉過頭頂,前后左右來回轉(zhuǎn)動。我大聲疾呼:“哥哥—”,哥從人群中擠了過來。哥一把攥住我的雙手問:“梅梅,坐車暈不暈?家里都好嗎?”哥瘦多了,眼睛珠子掉進(jìn)了眼眶,一雙手裂滿了口子,還是穿著當(dāng)年學(xué)校發(fā)的那身褪了色的校服。
我和哥手牽手走進(jìn)學(xué)校大門,他給我辦手續(xù)、鋪床鋪、罩被套、購買日用品,還給我買了一件紫羅蘭蝙蝠衫,看著讓我穿上,給我拉好拉鏈:“喲,我家梅梅這下可像城里姑娘啦!”我高興地問:“哥,哪來這么多錢?” 哥哥激動地打了個響指回答:“跟老板借的”。我心頭挽了結(jié)。哥說:“愁啥,有我這大個子頂著呀!”我從來沒見他有今天這么開心。
我掏出哥的錄取通知書高興地說:“哥,你考上煤炭工業(yè)大學(xué)啦!你看,月底報名!”他接過入學(xué)通知書,愛不釋手的撫摸著,翻來覆去看了個夠,用雙手把通知書捂在心口很久,很久。
哥把我這兒的一切手續(xù)辦妥,要走,我留他吃頓飯,他都不肯,臨別時囑咐我了許多,說:“梅梅,好好讀書,生活費,我一定給你按月寄來!备绺缒谴笊桨愕谋秤凹磳⒃谖已矍跋У臅r候,我跑下樓梯,追著喊:“哥哥,煤炭工業(yè)大學(xué),月底報名,別忘啦!”自那以后,我再也沒見到哥哥……
列車在雪地上疾馳,我眼望窗外,大雪紛飛,漫天飛舞。陽春三月,本是山草野花含苞初綻之際,卻被著突如其來的寒流一掃而光,把一個好端端的春色葬送了。哥走后,我給他學(xué)校去過很多封信,都因“查無此人”而退回。莫非哥沒去上大學(xué)?難道……到站了,我終于給無休止的回憶劃上了句號。
我走下列車,挪動著灌滿鉛似的雙腳,朝向通往大山深處那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彎彎小路,一步……一步……路漫漫,雪飄飄,沒想到春天的一場大雪,竟然把路旁的花兒草兒覆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留下我長長的一串腳印。
老遠(yuǎn),我就瞅見了山口那棵高大挺拔的銀杏樹,他那美麗的樹冠,被厚厚的一層積雪覆壓,支撐著灰蒙蒙的天空。小時候,我和哥打柴困了,常在樹下,用它的枝條在地上寫字、學(xué)畫,聽哥哥講“狼外婆”和“孔融讓梨”的故事,教我背“千山鳥飛絕……”和“粒粒皆辛苦”等唐詩。多少次,我和媽趕集賣雞蛋,黃昏將至,哥總是一個人立在樹下,接我們回家。想到這里,不由我加快了腳步,向銀杏樹跑去!啊,媽媽。母親雪人般地立在樹下,一雙干枯的眸子凝視前方,一動不動。她沒有任何表情,心里在淌血!“媽——”我撲向母親的懷抱,拍打著她身上的積雪。她用一雙干樹皮般的手托起我的下顎,半晌說不出話來。“媽,你怎么啦?”母親搖頭,然后依舊像一尊泥塑。我對天呼吁:“我媽媽到底怎么了哇——”蒼天不語,大地?zé)o聲。我使勁兒搖動母親,一滴淚珠滾落在我的額頭,流進(jìn)我的眼眶,她終于哽咽著開口了:“孩子,咱庫家是造了啥孽呀!”“媽媽,”我問:“我哥他……”“你哥他出事后,媽才曉得,他根本沒去上大學(xué)呀!他為了供你上學(xué),一直瞞著家里在山西一家煤礦挖煤,他干的不是人活哇!他給老板說,“只要你借我錢,把妹妹學(xué)費繳了,我在井下給你挖一輩子煤!”萬萬沒料到,大前天,井架爆炸,他……被……蒼天,這樣無情哇!” “哥哥—”我的哭喊聲在山間回蕩……
母親掙脫身子,一頭撲向銀杏樹旁一座被大雪封閉的墓冢,暈倒了。
山搖地動,狂風(fēng)呼嘯,不遠(yuǎn)處,傳來貓頭鷹凄楚的哀鳴……
作 者 簡 介
張歷文,男,漢族,陜西洋縣文化館曲藝、戲劇創(chuàng)作輔導(dǎo)部主任。系陜西省曲藝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省民間藝術(shù)家協(xié)會理事,漢中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洋縣文藝》洋州舞臺欄目責(zé)任編輯。在省內(nèi)外刊物發(fā)表作品106篇, 2006年被錄入《陜西文化名人大辭典》一書。2010年出版文藝專集《犁韻》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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