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咥散文

　　西安市文史研究館要編輯出版一套有關(guān)西安地域文化的叢書，作為館員，承擔一點兒任務(wù)當然義不容辭。無奈我讀書不多，學無專攻，思來想去，只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認領(lǐng)了飲食文化這么一個選題，所憑借的，主要是自己有著近70年的吃飯經(jīng)歷，不至于無話可說，無事可寫。任務(wù)領(lǐng)來，要做的第一件事兒是給這本小冊子起個名字，因為我想，不如此行事，豈不是會名不正則言不順嗎？然而，誠如魯迅先生在《五論“文人相輕”》一文中所說：“創(chuàng)作難，就是給人起一個稱號或渾號也不易�！狈磸�(fù)斟酌，總是無法定奪，于是不免沮喪：連個書名都起不好，又遑論寫書矣！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一位編輯打來電話，說是王子輝教授有一部新書要在他們那兒出版，想請我先看一下，寫個千字左右的審讀意見。孰料這么一看，受王子輝教授新著書名的啟發(fā)，我竟然給自己的習作確定了名號。王教授的書名是為“咥哉壽康”。咥，讀音為die(迭），在陜西關(guān)中方言里，是吃的意思；所以，咥哉，也就是吃啊、吃也。我在審讀意見中贊曰：“書名《咥哉壽康》準確而特色，可取。一個‘咥’字，地方特色盡出矣！而‘壽康’二字，既寄托著對讀者的祝福，也道出了飲食的終極意義�！眴A字如此奇妙，何不拿來一用呢？于是，我把拙著的名字定為《咥在西安》。

　　《咥在西安》由西安人寫作、編輯、出版，但面對的讀者，卻肯定不全是西安人，所以，這本小冊子開宗明義的第一章，應(yīng)該是“釋咥”。我手頭常用的辭書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組織編輯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但拿來查找，其中竟然未收咥字，這未免讓作為西安人的我搖頭不已。改為上網(wǎng)去找。果然，在辭書里“踏破鐵鞋無覓處”，在網(wǎng)絡(luò)中則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一位署名前咀人的朋友在“天涯社區(qū)”撰文說咥，其視角之獨特，見解之深刻，行文之幽默，皆甚得吾心矣！為節(jié)約篇幅，在此不去照錄全文，代之以簡要轉(zhuǎn)述（其中也多少摻雜了一點兒我的見解）——

　　前咀人先生認為，咥是關(guān)中人進食的一種方式，望文生義地來解讀，就是吃至極致的那種狀態(tài)。且不說淺吃輒止的林妹妹，也不說美食美器的寶哥哥，因為，他們的吃，無疑達不到此種境界；就連土生土長、血統(tǒng)純正、基因毫無變異的本地人，如果不具備如下條件：身體要好、食量要大；從事重體力勞動且在餓透以后開吃；飯菜是關(guān)中風味的面食，盛食物的器具碩大（最好是耀州窯燒制的帶把大老碗）；進食時的姿勢應(yīng)該是蹲，起碼也是站；不可細嚼慢咽，而要狼吞虎咽，并且能發(fā)出讓旁觀者饞涎頓生的的吸溜聲……那也肯定是與咥無緣的。

　　有趣的是，后來我在商務(wù)印書館的《古代漢語詞典》里查到了咥字。這是一個多音字，另一讀音為xi，用來形容人大笑的樣子。詮釋讀音為die的咥字，其實應(yīng)該包含讀音為xi的咥字的'釋義。這就是僅僅達到果腹這么一個水準的吃不能叫做咥，而在果腹的同時也實現(xiàn)了精神愉悅、心情舒暢的吃，才可以稱為咥。

　　前咀人先生還描繪道：咥作為秦人的進食姿態(tài)普遍存在于關(guān)中農(nóng)村，尤其是在農(nóng)忙時節(jié)，這種情景比比皆是：土墻根，槐樹下，石碾旁，大門口……三五個人一堆，或蹲或站，有的跟前放置一盤青辣子，有的手里拿幾頭大蒜，大老碗中面條如褲帶，又長又厚，咬、嚼、吞、咽，顯得（也必須）陽剛而豪放，特別在深秋之際，碗中辣子放的更多，加之大蒜的刺激，用不了多久，進食者的光頭上熱氣騰騰，一個個猶如剛剛出鍋的蒸饃。這不是做秀，也不是表演，是關(guān)中人在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中所養(yǎng)成的生活習性使然。

　　對前咀人先生觀點的轉(zhuǎn)述到此為止，往后是在下之拙見。

　　我大體認同前咀人先生對咥字的解讀。但是我想強調(diào)的是，任何領(lǐng)域里的文化，都會呈現(xiàn)出多元的狀態(tài)，吃的文化也不例外。按前咀人先生的理解，吃至極致的咥是一種粗線條的吃、張揚的吃，它的酣暢淋漓，自然令人神往；但食至半飽、過午不食之類的吃，還有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那樣的吃，難道就沒有值得肯定之處嗎？每個人都可以根據(jù)自己的需要和愛好，采用不同的姿態(tài)去吃，怎么自在怎么來，怎么舒服怎么來，怎么有利于健康怎么來；并且，我也不太贊同把咥這個字劃歸那種張揚到極致的吃專用。關(guān)中人嘴里的咥，應(yīng)該是包含著各種各樣的吃，從販夫走卒的吃到淑女雅士的吃，全都囊括在內(nèi)。不過，前咀人先生的如下觀點我卻心悅誠服地贊同，這就是任何形態(tài)的咥，都應(yīng)該既要實現(xiàn)形而下的果腹，也去追求形而上的愉悅；一餐咥罷，不但渾身是勁兒，而且心里特別舒坦，這種境界，誰不向往呢？

　　西安是一個出美食的地方。能出生在斯地、生活在斯地，數(shù)十年如一日地享用美食，用老百姓的語言來表述：上輩子肯定是燒了碌碡那么粗的香。

　　不說了，動筷子，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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