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關推薦
憂傷成群散文
屋外的聲音像一個龐雜的系統(tǒng),從睡夢里將人喚醒的,是不同聲音的混合物:汽車的鳴笛、鳥叫、風吹過樹梢、遠處的金屬焊接、人的談話。春天也許是世界上獨具天賦的催眠大師,尤其在午后,很多人忽地睡去。就像我上一刻還琢磨著憂傷的隱喻,下一刻便沉入夢里,夢到一個幽暗的、無人的街角,不遠處有一只燈疲倦地照著,我看見一個孩子小小的身軀靜立街角,沒有恐慌,只露出茫然的目光。這個街角給我極其熟悉的感覺:街道石板下的流水聲,四周緊閉的房門,墨色的天空,還有蛐蛐的鳴叫以及夏日里難得的清風。
催我入眠的,仍是那一團猶如繁花的聲音,來自自然的、機械的、以及人類的各種聲音。繁雜容易使人疲憊,那些多彩的春花也叫人疲憊,繁花亂眼,眼睛受不了,人的精神也受不了。我看繁花看不出喜悅,過于”滿“的狀態(tài)會摔碎詩意,百花開后自然百花殘,我看到的是一場豐盛的消逝。當然,這并非定論,我只是用了肯定的語氣,這一切只依仗個人的瞬間情緒。換一個人、換一個瞬間,感受也許就會有所不同。就像幾天前,我反而很享受屋外那龐雜的聲音系統(tǒng),那系統(tǒng)聽起來運轉得很順暢,甚至貨車在路上顛簸的聲響,孩子在小區(qū)花園里的嬉鬧,都將人推入生活的真實中,某個剎那好似得以參透生活的本質。我確實對任何定論都抱有反感,這種反感帶著懷疑主義的純粹,然而我偏偏又喜歡用警示句:一本包羅萬象的書,勢必也是一本擁有最多缺陷的書。這個句子擁有某種不容置疑的姿態(tài),至少它的表面顯得合情合理,所以說,文學都是某種程度上的欺騙。
真實有時是殘酷的,是荒謬的,是繁瑣的抑或是恐怖的,我尊重文學藝術,但也明白文字與絕對真實之間是有距離的。借文字孜孜不倦地追求真實是值得敬佩的,因為這是極其困難的事情,它需要的不僅僅在于記實,更在于技巧與想象。越是微妙的真實感受,越是需要借助各種文學手法才能盡可能還原其真實,在文學上,原本的記實是難以高明的。然而追求高明的意義在哪里?太多問題的涌現,都叫我手足無措,我無力回答那些問題,至少我還未找到能夠回答的支點。我常常被困,被偶爾的思索所困,被偶爾的孤獨所困,或者被偶爾的憂傷重重圍住。很少去掙扎,我明白掙扎是無用的,所以常常任自己陷入其中,就像陷入迷宮,卻不著急尋找出路,而是帶著一個參觀者的好奇,四處觀賞,走著走著反而期望走到連文字也無法觸及的地方。很多時候,我寧愿緊緊抱著夢,而不愿看清真實,真實不僅使我疲憊更使我憂傷。就像面對一只貓的死亡,我寧愿追憶它曾活著的狀態(tài),或者靠想象繼續(xù)編織它活著的未來,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掀開死亡。
屋外各種各樣的聲音將我喚醒,一陣春風在我耳邊停留了許久,剖開那陣風,感到獵獵作響的時間噴涌而出。一霎間,我悲傷至極,姹紫嫣紅的春開始嚴重褪色,褪成屬于舊時光獨有的黑白。生命的消逝是飄在高空的氣球,搖擺不定,帶著自由的驕傲,開著世上最殘酷的玩笑。
“我自問——各種憂傷的題材中,基于我們對人類的普遍認識,什么最為憂傷?顯然是死亡!边@話是愛倫坡說的,說得冷靜又剴切。前幾日被我從垃圾筒里救起的幼貓忽然在一個早晨毫不動彈了,我以為它活了五天就能活到五年甚至十五年,五天里我得以看到它的眼一點點睜開,我以為這是生的跡象,是徹底擊潰死亡的證明。但是紙箱里,它側趟著,嘴巴微微張開,了無聲息。當死亡裸露在面前時,憂傷像一條遠古的河迅疾而來。
貓咪死后的幾天,我都被憂傷圍困,看書也是乏味的,在屋外的聲音系統(tǒng)中,我多么渴望再次聽到它清晰又細嫩的叫聲,然而即使恍惚間得以聽見,也只是記憶提供的幻影。消逝所帶來的憂傷——深度的、持久的、絕望的憂傷,叫人感到恐懼,這恐懼感叫我想起柏林猶太博物館里,那被金屬鐵門所囚禁的“大屠殺塔“。600萬猶太人曾死于戰(zhàn)爭、死于狹隘的種族主義,或者說死于人性的泯滅。那給人巨大精神壓抑的幽暗之塔僅有20平米,狹隘的空間中擁擠著多少被殘害的生命?洗不凈的血淚永遠置身于陰暗一角,有些盛大的戕殘是無法被時間治愈的(比如發(fā)生在中國的”南京大屠殺“,以及歷史長河中,數不勝數的,屬于不同國家不同種族間的大屠殺)。時間在面對這些戕殘時無能為力,無力感是憂傷最深的源頭。這戕殘叫人最為恐懼的地方并非它已發(fā)生,而是它總存在再次發(fā)生的可能,像是一只不死的獸,即使萬千鎖鏈加身,也不足以熄滅它的喘息。死亡所帶來的憂傷,是一種極其真實的憂傷,是完全赤裸的憂傷。人類大抵都是想要逃離這憂傷的,然而最終卻總是被憂傷所困。
貓的死,不僅帶給我最為真實最為殘酷的憂傷,還帶給我愧疚。也許食物喂的不對,也許喂食間隔的時間不對,也許保溫措施還做得不夠好,太多的“也許“都成為它死亡的原因,一想到我本可以糾正這所有的“也許”,痛楚就爬上心頭。貓咪離開后,我連續(xù)幾天夜里都夢見貓,各種各樣的貓,黃色紋路的,黑色紋路的,純白的和灰色的,有成年的有年幼的,它們仿佛代表了世間形形色色的生靈,而夢里它們都對我笑,像人類一樣對我笑。它們的笑并沒有緩和我的心情,那是難以捉摸的笑,我不知道那笑代表原諒還是責難。親友都安慰我說,如果不是你,它當天就會死在垃圾筒里。我確實延長了它的生命,雖然僅有可憐的五天,然而它真實的死亡,卻致我于痛苦之中,甚至我開始懷疑救它是不是錯了?這五天,我自認為的善待是否對它來說是真實的善待?這五天,對它來說是幸福還是厄運?許多疑惑像一大群飛蛾撲面而來。
沒有解答。將死亡攜來的憂傷剖析到極致時,會觸到氣若游絲的生。就像柏林猶太博物館里有三個通道,一個通向死亡(大屠殺塔),一個通向流放(霍夫曼花園),還有一個通向三層的展廳。偉大的藝術總會賜給人無限靈感,這座建筑便是如此。如果說大屠殺塔和霍夫曼花園都在試圖喚醒人們對沉痛歷史的記憶,那么第三個象征著“共生”的通道,則讓人看到死里的生,猶太人畢竟存活了下來,這個聰慧且善于經商的民族畢竟忍痛建起了如今的以色列。忽然我與真實達成了諒解,因為真實是一張比海天更大的網,人永遠逃不出它的手掌,而這網里除了死還有生,除了痛苦還有歡愉,中國的成語擁有一語中的的力量—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出現在夢里昏暗的街角,除了陰森與孤寂外,還有一只螢火蟲在自在飛舞,它真實存在,不論你的雙眼是否看得見。
一個民族的血淚史與一只貓的死亡相比,前者顯得宏大,后者顯得微不足道,然而詩和意義既可以在宏大里遨游也可以寄身于渺小。歷史總是充滿戲劇性的色彩,有沒有可能一只貓的死亡阻止了一場對600萬生靈的屠殺,甚至是一個比600萬更大的數目。是否一只貓的死亡可以喚起人類最根本的良知?善惡間、生死間的角逐不會因一只貓的死亡而停息,也不會因600萬的慘烈而停息,毀滅之傷永恒存在,存在于歷史,存在于當下,存在于未來。
說了很多,發(fā)現自己其實什么都沒有說。我又陷入迷宮,用困惑的眼觀察一群又一群真實的憂傷,它們有時如天上云彩,有時如海中的魚群,它們數量龐大,成群結隊,往往復復自由來去。
這憂傷似乎在說善舉未必能得到善果,就像我好心想拯救一只幼貓,然而它的死卻成了我的罪孽,雖然我不肯定那就是我的罪孽。我無意判定其間的善惡是非,也無力判定。但貓的死化為一群又一群憂傷向我襲來,那憂傷正是屋外繁雜的聲音——使我疲憊地睡去,又在朦朧間喚我醒來。一個堅信文不應載道的人,卻逃不過道的折磨,人總是走不出自身的矛盾。
貓對著我笑,是看不懂的笑。它死前的那個晚上,我琢磨著為它起個名字,陪它長大,但事與愿違。時間如果能倒回,我仍會從垃圾筒里將它救起,原因很簡單,對我來說,相比于眼睜睜看它慘烈掙扎,救起它則容易得多。
文章的結尾,我愿意把貓的笑比作一彎嘴角上揚的新月,月光終會照徹世間的善惡,照徹所有罪惡與救贖。
【憂傷成群散文】相關文章:
憂傷的梅花散文04-28
原創(chuàng)憂傷的散文08-29
憂傷的想念也很散文05-01
品味憂傷美經典散文04-27
憂傷的離歌散文05-02
冬夜里的憂傷散文04-27
執(zhí)筆糾結憂傷散文07-24
槐花香,記憶憂傷散文10-12
歲月匆忙別憂傷散文05-02
陪伴憂傷的日子傷感散文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