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燃一支蠟燭借著它的死亡取暖散文
在蒼涼與燦爛并存的斷裂帶,在巍巍群山總是讓人感覺老態(tài)龍鐘隨時可能面露猙獰的斷裂帶,貧窮往往會從一個人衣服上的補(bǔ)丁或鞋子的魚嘴巴里長出來。它會朝周圍的人遞出一個讓恰好長著這樣一截尾巴又稍微愛面子的人都會抬不起頭來的信號:你過得很衰。
無需澆水施肥,貧窮的尾巴會像樹上的葉子那樣把自己從你的命運里抽離出來,睥睨五顏六色的生活。
在我看來,貧窮的尾巴才是真實的存在,所謂現(xiàn)實,反倒成了它的影子。長貧窮的尾巴的我,不過是它一塊小得不能再小的土壤。我必須承認(rèn),它清晰得像長在我臉上的痣,平淡、卑瑣,卻又一目了然。
人人都會生病,貧窮的尾巴卻不是人人都有。當(dāng)然,沒有,最好。
貧窮像一個神奇的黑洞,讓我渾身不自在,讓我總想在旁人那同情或鄙夷的目光里不斷縮小,縮成一粒沙子,直至消失。
如果恰好長著這樣一截尾巴,你就會相信貧窮有著人們口中所謂的那種彌足珍貴的誠實。它不但誠實,還有點極端,它總是用它的茂密與蔥翠籠罩一切,像斷裂帶之上的云朵和藍(lán)天,很難被樹的軀干遮掩,更不會因為你的某種情緒和恐懼而心生慈悲。
鬼都知道這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你的血肉之軀是河床,那么,你的貧窮將是這河床里的流水,真正的主宰。
在斷裂帶,擁有貧窮,就等于擁有了不幸,而它賦予你的沉默和自卑,將永遠(yuǎn)在你的骨子里凝固。至于貧窮的尾巴,會讓這種悲劇變得具體,它會把你死死鎖在它的影子里面。
雖然,這對你不會構(gòu)成任何實質(zhì)的威脅,對別人也沒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但這根貧窮的尾巴會努力用它的影子讓你相信,你身上的每樣?xùn)|西不單單是一種裝飾,一種襯托,一種表象。大多時候,它們還是一面永不撒謊的鏡子,能實質(zhì)上指出你真實的生活趣味與實力。
盡管,我們常常看不到它的手指,就像斷裂帶上的我們常?床坏阶≡谖覀兿旅娴膼耗;谀撤N擔(dān)心和感覺,我能夠感受到它巨大的威脅,一種烈日般的烘烤與浸泡,一種洪水般的力量與跌宕。
在貧窮的尾巴上面,我發(fā)現(xiàn)人們平日一再倡導(dǎo)、贊美的節(jié)儉、樸素等傳統(tǒng)美德,如同變質(zhì)的奶酪、大米或者過期的食品一般毫無用處——安慰得了別人,欺騙不了自己。所謂的美德總是被貧窮這根總是那么誠實的尾巴輕而易舉地遮蔽、覆蓋、湮滅。
沒人喜歡那些帶補(bǔ)丁或爛掉的東西。糟糕的是,我卻沒法像壁虎逃難時那樣將這根結(jié)實無比的尾巴自行斷掉。貧窮的尾巴未必沒有老虎的尾巴那么可怕。它如影隨形,讓我騎虎難下,仿佛一個人的肉體和靈魂,彼此難以松開。
四月,萬山垂青,桐子花開得如火如荼的斷裂帶,各種蟲鳴像是在為一種古老的生活透析,它們勤勞地修剪著那些蒼涼與燦爛并存的枝干,好讓風(fēng)在它們中間秘密穿行,或者晃動。
然而,這一切美感或者美好都與我無關(guān),年紀(jì)尚小的我只感覺自己正在匯入一種和貧窮有關(guān)的生活。
令人絕望的是,我發(fā)現(xiàn)我根本沒辦法從它的生命里飛出去。
貧窮賦予我的悲觀和敏感,像斷裂帶本身的蒼涼與燦爛,難以自持。
在斷裂帶,貧窮是一件很難對付的事情。我不知該怎么跟它絕緣。
以前,我喜歡低著腦袋,我希望撿到點有用的東西來,如果運氣好,我總能如愿以償。前段時間我還在揚塵撲撲的公路旁的草叢里撿了一個紅色打火機(jī),試了試,還能吐火,于是我一面喋喋不休地指責(zé)著拋棄它的傻瓜,一面興奮地將其收入囊中。帶回家,媽媽做飯用了足有半個多月。
最近,我走路的時候風(fēng)格大變,我變得不太喜歡低著腦袋,像只苦悶的小雞,失去了覓食的欲望。走路的時候,我故意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像只驕傲的大公雞。其實,這是裝的,正如同現(xiàn)實,是殘酷的。
不低著腦袋走路并不是出于別的緣故,而是因為我唯一的雙星牌運動鞋又破了。我垂頭喪氣,因為它已經(jīng)無法再飛回它的生命之初。所以,我寧愿我腦袋下面的一切都是空的,形同虛設(shè),空有一個腦袋在空氣里浮著。抬頭挺胸。唯有如此,我才不會看見自個兒身上的貧窮,才不會想起自卑會被貧窮落實到自己頭上。
鞋子壞了,心情也跟著壞了。雖然,這件事遠(yuǎn)沒有天塌下來那么嚴(yán)重。我只是認(rèn)為老天爺不該如此捉弄我,如此捉弄我,肯定跟我有著某種深仇大恨。除非是傻瓜,我可不想低著腦袋欣賞自己的狼狽,仿佛腳上那些魚兒嘴巴會把我的眼睛刺瞎。
低著腦袋走路,無疑是讓自己舔自己的傷口,讓自己在命運和生活的迷宮里淪陷。即使不低著頭,那根貧窮的尾巴也會在我的腦子里閃爍,它的漠然與尖銳,足以洞穿一個少年所有的秘密和心事。
我必須承認(rèn),我有飽飽的勇氣面對失敗,面對一張被老師們用××蓋滿的試卷和慘不忍睹的分?jǐn)?shù)。但是,我無法面對自己那從怒張的魚嘴巴里長出來的貧窮的尾巴,面對它在我內(nèi)心滋生的荒涼與絕望。
像是一眨眼的事情,我甚至不知道它們是怎么破的,破得如此輕率、坦蕩,就像斷裂帶河底那些慘綠的青苔。在我看來,沒有比穿得千瘡百孔更讓人難堪的事了。缺什么就想什么——我羨慕學(xué)校里那些衣著體面的同學(xué),盡管他們對此往往不以為然。這是我今年穿壞的第六雙鞋,其中有三雙是外婆主動幫我買的,一雙是我求外婆幫我買的,還有兩雙,是媽媽買的。這雙鞋如此命短令我憂心忡忡,我不知道該如何向媽媽解釋。
我恨我的腳,鞋一旦穿在我腳上,就相當(dāng)于囚徒步入了刑場,沒有回頭的路可走。
家里,除了一雙半新舊的雨靴,我沒有多余的鞋子。
真是莫大的悲劇。除此之外,我還發(fā)現(xiàn),那些和我一樣穿著破鞋的人能夠給我安慰,盡管那種安慰像鳥兒的羽毛一樣輕柔,杯水車薪。
我的每雙鞋子都來之不易。都要等到壽終正寢,爛得根本不能抬腿走路,媽媽才會想方設(shè)法給我買雙新的,并且那是斷裂帶集市上最便宜的鞋。
家里條件不好?赡軇e人家給孩子買雙鞋并不算個事,眼睛都不用眨。但是,在我家,買任何生活必需品都得深思熟慮。因為拮據(jù),媽媽向來把荷包管得很緊。盡管深諳便宜沒好貨,但她總是挑最便宜的給我買。媽媽不甘心有她的道理,金子是從沙子里淘出來的,便宜的鞋子沒準(zhǔn)比那些貴得離譜的鞋子更經(jīng)久耐用。媽媽似乎想用她的行動表明好運氣是碰出來的。
我又不是開銀行的!如果又要給我買什么東西,媽媽總會說這句話,怒氣沖沖,焦慮,感覺像是在念什么咒語,用它,把我身上的消費細(xì)胞凍住。
人窮志不窮,媽媽經(jīng)常這樣教育我。她希望我能好好念書,在斷裂帶,這幾乎是每個不幸家庭的唯一出路。我也一直努力著,并不是為了取悅媽媽,我只想長大后每天都能穿上體面的衣服和鞋子,笑容溫暖地去斷裂帶那條比兔子尾巴長不了多少的小鎮(zhèn)趕集,并以優(yōu)雅的姿態(tài)跟小商小販們討價還價半天也不嫌累。
錢整天掛在媽媽嘴上,我的耳朵都快磨出繭子來了。
有時候,媽媽會故作開心地跟鄰居們分享她那些奇奇怪怪地夢。比如她夢見自己用錢生火做飯,比如她夢見自己坐在錢堆上數(shù)著數(shù)不完的錢。窮人的夢,更容易跟錢碰出火花——我估計媽媽是窮瘋了。
但是,無論怎樣,媽媽不會在那些喜歡看別人笑話的鄰居們跟前哭窮,雖然那貧窮的麥芒早已在我幼小的心靈里破門而入,讓我不寒而栗。
我理解媽媽的摳門,家里確實沒什么錢,即使有,也被我那個不爭氣的爸爸一分不剩地輸?shù)袅。所以我不想讓媽媽為我操心,哪怕因為一雙普普通通的鞋。
很多人希望自己長命百歲,我只希望我的鞋子長命百歲。
即使不可能,我也希望我的鞋子比別人腳小的鞋子活得時間長一點,久一點。
可惜的是,斷裂帶沒有賣鐵鞋的鋪子。如果有,估計我早就買來穿了。
都怪我那瘋長的大腳板,也許僅僅是腳趾吧,它們爭先恐后似的在鞋尖上鑿了幾個不大不小的洞,像一群魚兒為了給自己透氣,正張開嘴巴大口呼吸。不止一只,而是一雙。這就是所謂的`禍不單行吧,我想。鞋壞了不要緊,關(guān)鍵是,我感覺自己僅有的一點尊嚴(yán)和自信,也被這個殘酷的事實撕得粉碎。
走路的時候,我寧愿揚著腦袋,不去搭理自己腳上的鞋子,讓自己掃興。
走路的時候,我寧愿我腦袋下面的一切都是空的,形同虛設(shè),空有一個腦在空氣里浮著。
實話實說,我不怕媽媽因為這事氣得掉眉毛。
還有更讓我為難的事——我無法忍受班上同學(xué)們那猜忌、不屑或者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仿佛正隔著空氣對旁邊的人說,瞧,他居然穿了一雙破鞋!
同時,我也無法忍受另一些人耶穌般的慈悲,禮貌的關(guān)心。因為他們會大聲嚷嚷,以證明自己擁有一雙善于觀察的眼睛,而不是把驚奇藏在喉嚨里。他們可能為我支招,像在教一個只會舔鼻涕不會擤鼻涕的傻瓜——喂,親愛的同學(xué)你的鞋壞了,為啥不讓家里買雙新的?明知故問,口氣中透著糟糕的魚腥味。關(guān)鍵是,我不知如何從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也不知道如何面對這群耶穌。
為了盡可能地隱藏我的貧窮,我不得不老鼠躲著貓那樣躲著我的同學(xué)。
為了不讓那些火眼金睛的同學(xué)發(fā)現(xiàn)我的尷尬,并用嘲笑給予我深刻的教誨,我總是每天天不亮就上學(xué)去了——這讓一度擔(dān)心我學(xué)習(xí)不用功的媽媽心寬了不少。放學(xué)的時候,我又常常走得最晚。
不但如此,星期一到星期五,我還得像班上其他人一樣,臉上隨時保持著傻乎乎的微笑,讓自己顯得天真爛漫。并啄木鳥一樣夸張地對老師所發(fā)表的任何話題頻頻點頭,驚奇之中飽含欽佩,贊許之余又有著云開霧散般的頓悟。一天下來,我的臉已經(jīng)不是我的臉了,它活像一張面具,一張隱藏著貧窮和恐懼的面具。
也許,我那嗜賭如命,并且早就輸紅了眼的爸爸并不能夠切身體會到我內(nèi)心的失落和痛苦。自從他沉迷,他就再也愛不動媽媽和我了。
在家里,我懶得去看爸爸的臉,懶得跟他打招呼,懶得跟他說話?陀^地說,若不是他,我不會為一雙鞋子發(fā)愁,媽媽也不會因為給我買一雙鞋子而焦頭爛額。
我恨我的爸爸。但我覺得恨他不如恨一種天氣,天氣會改變。爸爸是不會改變的,我和媽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在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揚著腦袋走路的時候,我的目光總會和斷裂帶上開得如火如荼的桐子花相遇。它們的生機(jī)與熱烈讓我釋懷,也幾乎讓我遺忘了貧窮。盡管,它明明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昨天晚上,在外面賭了整整一天的爸爸終于舍得回家了。
爸爸不在家里的時候,我總是感覺家里跟吃菜的時候缺了鹽巴似的,有些乏味,有些冷清,有些恐懼。我眼巴巴地盼望著他回來,但當(dāng)他熟悉的身影從門檻外的濃夜里閃入堂屋,我又有點失落,恨不得用目光將他遣回黑夜。爸爸的屁股還沒在舊沙發(fā)上落下。我家的狗立馬從地上彈了起來,迅速、果斷,仿佛它剛好趴在一塊彈簧上面似的。它嘴里死死銜著我給它的死老鼠,跳過門檻,射進(jìn)院子里的黑夜之中。爸爸厭惡地看了它一眼,一個字也沒說。連狗都不歡迎爸爸,我想。
爸爸的手一直插在荷包里,一動不動,跟癱瘓了一樣?隙ㄊ禽斄耍駝t,爸爸是絕對不會輕易回來的。輸了錢的爸爸長什么樣子,贏了錢的爸爸長什么樣子,我一清二楚。盡管我不喜歡他得意忘形——夸張地朝手指吐口水然后把錢撥得嘩嘩響的樣子,我還是不愿意爸爸輸。然而他沒有數(shù)錢。爸爸媽媽都沒有說話,但我明顯感到空氣正在被他們的沉默繃緊。
我和媽媽正在看中央電視臺正在熱播的電視劇《茶馬古道》。爸爸不回家,我和媽媽一邊看電視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他一回來,我和媽媽反而不說話了,電視看得更加聚精會神。仿佛回家的是一陣風(fēng),把家里僅有的一點動靜也刮跑了。
過了好一會兒,爸爸見我們還是不理他,開始主動出擊。他走到媽媽面前故意扮了個鬼臉,逗媽媽開心,樣子像個老頑童。媽媽原本老老實實的手一下子抬起來,揚在空中,聲色俱厲,像是要把爸爸的厚顏無恥劈成兩半。爸爸本能地閃開了,嘴角掛著一絲得意的笑。
“人不要臉,鬼都害怕!眿寢屌瓪鉀_沖地指了指爸爸的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媽媽的聲音大得像是要把家里的墻壁撞得粉碎。
“媳婦兒,我對天發(fā)誓,我再也不賭了!再賭就不是人!”爸爸信誓旦旦,臉上卻毫無悔意。
“死豬不怕開水燙。”媽媽眼淚花花。她罵的是真的,我想,爸爸怎么就不去死呢,就像跟媽媽吵架的時候他總是跟媽媽說——“大河沒有蓋蓋子!
也許是媽媽話說得過于重了。爸爸不再說話,也不再厚著臉皮繼續(xù)挑逗媽媽。他的耐心像魚線那樣說斷就斷了。爸爸重重嘆了口氣,像是做了一個艱難而又慎重地決定。他故作悲憤地看了看媽媽和我。然后,邁著悲壯而蹣跚的步子,穿過家里不算太長的過道,進(jìn)了閃爍著柴禾氣息與青草味的廚房。平時,媽媽總是在廚房里剁豬草,那種聲音我熟悉無比,即使夜深人靜,那種聲音還會在我的耳朵里回響。
爸爸開了燈。我隱約看見他右手拿起菜刀,將自己的左手墊在菜板上面。然后,猛地剁了下去。我頓時尖叫起來。我的尖叫聲很快被爸爸痛苦的聲音蓋住了,他蹲在地上,耷拉著腦袋,捂著自己的胳膊,夸張地呻吟著。我瞬間相信爸爸已經(jīng)完成了一件傻事。但媽媽似乎對爸爸來這一套并不感冒,就像她也多次拿著繩子套在脖子上威脅爸爸。她的臉上沒有恐懼,反而擠著一絲奇怪而又可悲的笑容。
出于本能,我還是哭著跑向爸爸,抱著他結(jié)實的肩膀,以免他因為劇痛跌倒在地上。更擔(dān)心他失血過多,一命嗚呼。說真的,我很矛盾,那會兒我并沒有真正擔(dān)心過別的,我只是為自己擔(dān)心。我的腦子里想的全是我的那些同學(xué)會如何看待我爸爸的殘疾,或者,一個死了爸爸的人,并如何利用這些弱點開我玩笑,在我的傷口撒鹽。
爸爸身上沒有血跡,手完好無損。他嬉皮笑臉結(jié)束表演。真相大白。爸爸欺騙了我,我氣得真想把自己的臭腳丫子放出來咬人了!爸爸沒有意識到,這對他而言雖然僅僅是個玩笑,但他卻通過它喚醒了我內(nèi)心的某種敵意,對他的敵意,對貧窮的敵意,也有對他人的敵意。并且,這種敵意一時半會兒不會從我的精神上離開、消失。這股敵意和貧窮如出一轍,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沒法逃遁。
我怕我腳上的鞋子真的熬不住了。昨天晚上,本來,我該跟媽媽說我需要買一雙新鞋的,但我沒有。我不想因為這事讓媽媽臉上的天氣變得更壞。
能熬幾天是幾天吧,我想。
今天是星期三。早上起床,一件意外的事情發(fā)生了,我穿鞋的時候用力過猛,右腳上的那只鞋子便徹底廢了,五根腳丫子一下子從鞋子前面野馬似的全沖了出來,狼狽地暴露在我的視線之中。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我萬念俱灰。
不過,好在,我還有一雙雨靴。我還可以穿著雨靴上學(xué)。盡管老天爺一滴眼淚也沒有。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天無絕人之路!在上學(xué)的路上,我甚至已經(jīng)為自己大晴天穿雨靴這樣神奇而古怪的行為想好了借口。
十點以后,斷裂帶的太陽越來越大,像個超級燈泡。天很熱,熱得人都快冰淇淋一樣化了。但我還是堅持不把自己厚厚的外套脫下來,因為里面什么也沒穿,冬天也是。
鞋子壞了不說,我連一件像樣的T恤都沒有。這讓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極點,甚至,連裝傻瓜的耐心也沒有了。中午的時候,我差點沖班上一個男生發(fā)火,他走路的時候把我的課桌直接掛翻了。我發(fā)現(xiàn),他腳上嶄新的運動鞋是那么刺眼。
要不是我及時把桌子扶起來,我的秘密可能早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要不是考慮自己穿著雨靴,我真恨不得狠狠踹他一腳。更可氣的是,他連一句道歉的話也沒有,只冷冰冰地望著我。我想了想,還是算了,把委屈重新憋進(jìn)肚里。
下午,倒數(shù)第二節(jié)課是體育課。我本來很想去操場,但想到自己穿著雨靴,我不得不裝肚子痛,寫了假條,呆在教室里。
放學(xué)后,我挨到很晚才回到家里。多么完美的一天,沒有人在意到我的雨靴;丶业穆飞,我甚至輕松地吹起了口哨。和前幾天一樣,我走路的時候總是揚著腦袋。我腦袋下面的一切都是空的,包括我正在承受的貧窮與憋屈。
媽媽說,那個不長記性的又打牌去了。脫了雨靴,腳已經(jīng)腫亮了,不過,我仍在心里默默感謝我的雨靴。
很晚了,爸爸還沒有回家。
斷裂帶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黑得嚇人。只有屋頂上的星星賊亮,仿佛無數(shù)個尚未熄滅的煙頭,隨時可能從天而降。我突然感到孤獨,深不見底的孤獨,以及貧窮帶來的失落。
斷裂帶的夜晚很涼。
夜深了,睡不著,我點燃一支蠟燭,借著它的死亡取暖。蠟燭在把我的心事,也折進(jìn)了它的死亡里面。
我想,我什么事兒都可以應(yīng)付。畢竟,我還有一雙雨靴,這很棒。
如果蒼天有眼,痛痛快快下幾天雨吧。那樣,我就可以大張旗鼓地穿著我的雨靴上學(xué)。當(dāng)然,上體育課也沒啥問題。即使大晴天,被人質(zhì)疑,我也可以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說我之所以穿雨靴是因為我看過天氣預(yù)報,天氣預(yù)報說斷裂帶今天會下暴雨,暴雨,不是一般的雨。是的,我一定會這么說。
后來。我記得,我夢見了一個淌著屋檐水的黎明,我穿著雨靴走在上學(xué)的路上,那種順理成章的快樂,任何貧窮都沒法把它淋濕,把它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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