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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畦埂走到季節(jié)深處散文
順著畦埂走,不知不覺,你就忘了回家的路。特別是有青紗帳的時候,那畦埂的深處,就像有一種誘惑,逗你讓你向更深處走,前邊無人,后面也無人,你只想這樣一直走下去。遠(yuǎn)遠(yuǎn)母親的聲音傳過來了,顯得遼遠(yuǎn),顯得空茫,那聲音在莊稼的秸稈上來回震蕩,一圈一圈,最后把你包圍,你知道,有母親聲音的地方就有家,在畦埂上走的時候,能聽到母親的叫聲,是一種幸福。
畦埂是大地的肋骨,她撐起村莊和田野,以免精魂松懈,直不起攤子。這些肋骨有直的,有斜的,犬牙交錯,抑南抑北,或東或西,那就要看田地的走勢,水流的高低,有時也看主人的脾性。哪里有畦埂,哪里就有人跡哪里就有收成,順著她,頂頭就能和莊稼和播種與汗水、收獲與儲藏撞個滿懷。
每次從城里回木鎮(zhèn),把隨身的東西往家里一扔,如果不到畦埂上走走,心里就像欠缺一塊。父母知道我這個心病,有時才到家門,沒和父母搭話幾句,母親就會急著攆我,走吧走吧,到地里轉(zhuǎn)轉(zhuǎn)去吧,反正在父母跟前待不住。
一回家就往地里跑,這舉止是被某些鄉(xiāng)間人恥笑的,已經(jīng)是城里的人,還脫不了鄉(xiāng)下的土氣;我有時就想,在田野中間的畦埂上,搭兩間草庵或者弄兩間黃泥屋子,住下也不錯,索性就做一個陪伴莊稼和自然的耕讀者,但我沒敢說出來,鄉(xiāng)下人一定會說我作,大家都擠破頭往城里鉆,你偏好折身歸返到田地里。
是的,我承認(rèn)自己內(nèi)心對泥土的迷戀,總覺得自己的一部分還在泥土里。記得小時,在街道或是畦埂跌倒,母親總是在地下抓一抔土,喊:“回來,回來!”萎頓的精神就立時精神了。
有一年的冬日,我在城里整日整夜睡不著,每到晚間,必得把兩只耳朵用棉花堵上,否則一點響動就使人心驚肉跳,當(dāng)時還不知抑郁這個詞,但總覺得生活就像冬日里的薄暮,沉默壓抑。常常是天黑透了,我推開老家木鎮(zhèn)的門,母親總是驚愕地從油燈下站起,起身時,母親帶起的風(fēng)把那油燈的火苗吹得東倒西斜,我卻覺得溫暖無比,特別是下雪的時候,我進(jìn)了屋,母親用笤帚為我掃身上的雪。
是什么讓我迷戀那些畦埂呢?我自己也摸不清,也許這種神秘的牽引,只能用古老的鄉(xiāng)間哲學(xué)——命這個字來解釋,其實所謂的命就是一種生命的密碼,沒有人能破譯得了。
一踏上畦埂,漂泊已久的人,就像接通了某根神經(jīng),情緒一下激蕩,好像聽覺味覺嗅覺都重新張開了。有時走著走著,你不自覺地就想吆喝一聲,哎——哎——哎。想到小時候,我們在地里割草,割累了,就把草擺在畦埂上,然后就吆喝起來,哎——哎——哎,不多一會,遠(yuǎn)處也有人吆喝起來,哎——哎——哎,這邊呼,那邊應(yīng)。
整個平原都是哎哎的吆喝聲,仿佛無數(shù)孩子的嘴在半空中呼喊。
麥子揚花季節(jié)的晚上,我曾扛著鐵锨追隨著父親把河水引到地里給麥子澆水,那些草啊莊稼啊,像是過節(jié)在等著這一頓酒似的,有的莊稼像是酒量大,剛喝完,還沒咂巴嘴,就引誘畦埂網(wǎng)開一面,在人不注意的時候松軟出一道口子,再喝幾口,這時父親就大喊著:快堵上口子,別把麥子撐死了!
其時,經(jīng)過少雨的春天的莊稼,灌了幾口貓尿似的酒,一個個如靈魂附體,渾身顫抖,不是酒把他們灌醉了,而是把這些小生靈們的筋骨喚醒了,伸胳膊伸腿的,大呼小叫的,到處都是吱吱的爭先恐后的拔節(jié)上竄聲,那些畦埂卻好像是父親給出的一個個咒語,箍住那些小生靈,怕他們得了便宜賣乖,發(fā)瘋。
原本我想放這些麥子一馬,讓它們喝個東倒西歪,前仰后合,到麥子登場的時候,好記得我的好,把最好的面筋和淀粉奉獻(xiàn)出來。但聽了父親怕?lián)嗡浪麄兊脑,就讓小生靈的腸胃欠一點,不知他們會不會怨恨我。
還記得那夜,很多的人家都在澆地,累了,就穿過畦埂聚攏一塊說話。因為久不在家的緣故,看到鎮(zhèn)里的人,我總是早早地把煙掏出來,雖然我并不抽煙。每次還鄉(xiāng),母親都教導(dǎo)我,兜里多裝幾盒煙,見了人先讓煙,免得人說你才離開土地幾天就擺架子,大騾子大馬架子大值錢,人架子大不值錢。大家接過煙,說一句,這是城里的煙,要吸一口;有的滿是惶恐,把泥手在衣襟上搓搓,慌忙接過,有的則是接過煙并不吸,而是把煙在耳朵上一夾,說留著等煙癮來了再吸。
等大家星散走開,我也遞給父親一支煙,父親一愣,接著接過來,把鐵锨往畦埂上一橫,坐在鐵锨的木把上,湊近些,我給父親點著,父親猛地吸了一口,然后徐徐吐出,好像長出一口氣,把生活的積郁吐出一樣,就如那些剛灌過水的小精靈們,一副享受的模樣,恬然,自足。
你也抽!
父親要我陪著他抽,我只是象征性地把煙點著了,夾在手指間,壓根兒就不會,心里也就沒有想吸的意思。
抽吧!
我剛吸了一口,就咳咳咳地嗆了,接著,我把一支煙,隨手插在畦埂上,讓畦埂吸一口吧,過過癮。
我常想畦埂是農(nóng)人的精神線條,是農(nóng)人的美學(xué)。父親在田地里打畦埂的時候,那畦埂打得非常規(guī)矩非常講究,就像做木匠活的木匠一樣仔細(xì),我們家的地,每一塊地都是筆桿條直的同樣寬窄,那畦埂也是寬窄一樣,如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每次打畦埂,父親先是瞇起眼照一下,用步伐量一下,或者放線,然后把打畦埂的松土用腳踏實,每個地方踩幾腳,父親都用心查著,一腳不多,一腳不少;口里還念叨著,這個畦里種甜瓜,那個畦里種辣椒大蔥,在畦埂的邊上,就種綠豆或者小豆。父親愛喝酒,每次都是從畦埂的邊上摘兩根黃瓜,回家用井拔涼水一洗,然后用刀拍一下,放上鹽、醋、蒜或者芥末,然后用他的錫制的咂壺溫了酒喝。每次母親都勸他少喝點,父親總是討好地笑著說:“就二兩,就二兩!本拖駛饞嘴的孩子。
畦埂有四季,也有脾氣。我以為春溫、夏酷、秋沉實、冬肅然。在木鎮(zhèn),我曾生活了二十年才離開,那畦埂就像我的肋骨,我知道她的根底。驚蟄了,地里的一些生靈開始活動筋骨,那時畦埂上就像起了泡泡,一堆一堆的土。父親說,那是蚯蚓或是別的蟲子開始鉆出來透氣。田野里總是蒸騰著一層熱氣,那是封裹了一冬的陽光,開始在田地里溢出來。剛播下的種子或是經(jīng)歷一冬的麥子,這時都像張開了嘴,大口大口呼吸,這時的土地和畦埂是溫暖的。而到了夏季,你再赤腳踏上畦埂,感覺就像踩著了紅通通的鏊子底。到了秋季,畦埂好像陡然瘦下了,那是莊稼給擠的,別急,收獲過后,畦埂最是霜和雪留戀的地方。那時的畦埂變硬了,一場大雪后,那些畦埂突出在田野里,如散了架的馬倒在雪地里。
畦埂會老,但他會活著,即使龍鐘年紀(jì),那更有滄桑。我曾天真地認(rèn)為,畦埂也如這土地上的人會生生不息,就像一代人老去,他的子孫依然頂替著在土地上活著,但我現(xiàn)在回到木鎮(zhèn),看到很多的土地荒蕪,畦埂也沒有了委頓了,再也看不到蹤跡。
在田野里我看到一具鳥的遺骸,鳥的零散的骨架和半片羽毛,這小小的飛翔的一生就這樣結(jié)束了?我把它埋在田野里,低頭祈禱,會有人發(fā)現(xiàn)那像小墳包的鳥的埋葬地,來憑吊飛翔么?
這時,我心里一緊,有誰憑吊小時的畦埂呢?這土地的肋骨已滅絕,其實滅絕的何止這些畦埂呢,那些老舊的街道、碾盤,還有遠(yuǎn)離這片土地的螢火蟲,乃至更遠(yuǎn)的白鰭豚華南虎,這些文化的或者生物的精靈們,因為什么滅絕呢?是為人類的貪婪殉葬么?
順著畦埂,我不知能否走到人心的深處,告訴他們,畦埂想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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