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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到深處已無言散文
“這是第一次，你還有兩次機會，一旦滿三次，那么沒辦法，我只能是讓負責人把你請回家了。”因為我的生活陋習，敏姐毫不留情地對我說了此番話。她說這話的時候態(tài)度嚴肅而又決絕。
那一刻，我的心是無比酸楚的，像是被浸泡在了醋壇子里面。我不明白，她對我為什么如此決絕，大家不遠千里好不容易聚到了一起，為的就是生活、學習和互幫互助，繼而可以自主創(chuàng)業(yè)。不曾想，她卻說出了這樣的話。
事情有果必有因。那段時間我感冒了，一到清晨就生痰。平心而論，往樓下啐痰，這個毛病的確不好，無論如何都得改。但是，因為這件事情，敏姐不說二話就給我記了一筆。老實說，當時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換做平時，打死我也不會那樣做的。不過話又說回來，明知道這是不好的、有損個人形象的毛病，可我還是管不住自己這張嘴。
想跟敏姐商量一下，讓她寬宥我這一次，下次我一定會注意的想法已經在心底滋生好幾天了，可是話已到了嗓子眼，最終我卻沒有說出來。在我看來，敏姐是一個強勢的人，以她當時的性格，我只要多說一句，她定會說出十句甚至更多的話，把我的聲音不留痕跡地原路打回去；另一個，我這樣做，她必然會情緒過激，我同樣作為一名肢障人士，能切身體會一個肢障人士是受不得任何頂撞和傷害的，而且在我看來，若果當時我解釋了，她會把我的解釋當成是一種對她的頂撞，從而導致不必要的一幕。
更何況近來她身子骨比較虛弱，坐在輪椅上的她，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我又怎么能忍心跟她說這些呢？于是，我便選擇了緘默。
實話說，我當時對她甚至有過一絲怨恨，恨她管的太寬，也恨她的居高臨下；同樣的，我也恨那個告密我的人。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敏姐多數時候是臥榻不起的，她是不可能發(fā)現我往樓下啐痰的，而我啐痰的地方是鍛煉的陽臺，和我一起鍛煉的人除了阿慶也就只有雨露了。為啐痰一事，雨露也曾說過我兩次，可我只是若無其事的對其哈哈一笑，然后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然而，不愿發(fā)生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這事傳到了敏姐的耳朵里。
在周六的沙龍活動中，敏姐當著大家的面，記我一筆。我的心里并不好受，我所希望的，是敏姐此時此刻說的是別人，而不是我。只是苦于不會遁地之術，否則我一定會立馬掘地消失。
這一次，無疑給我敲響了一次警鐘，我決定，今后一定得注意自己，再不讓別人揪我的小辮子，因為我并不喜歡那種感覺。
可是，事與愿違。這天，看到杯底剩余的水，飄著一只蚊子的死尸，我想都沒想，端起杯子走到樓道口，“啪”地倒向了樓道。而當時敏姐就在辦公室，這個聲音還是被她聽到了。她的耳朵真的很靈敏，縱算是一支針落地上，她都能夠察覺，而我卻忽略了這不該忽略的一點。
小草，你往哪里倒水了？”“往樓道里倒的。”我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當時我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可當我看到她的臉驟然變得陰沉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又犯在她手上了，我恨不得立馬將自己剛才的回答收回去再咽到肚子里，但一切都晚了。
于是乎，我有了第二次記過。
那分鐘，或許是我太過年輕，積壓在我心底的情緒一下子都出來了。這倒不僅僅是因為這兩次我的毛病，她給我記過，我心里不舒服，而是在這之前，她對我們的要求，我就有些不滿。譬如說，洗手臺上的水珠，離開之前，一定要擦拭干凈。這也就是了，不過是動動手的事情嘛！但是，她讓我們清理那些疙瘩犄角的，而且恨不得打掃得一塵不染，這本該是義工們分內之事，再者說，我們各自身體都有所不便，才剛剛來到這里不過兩日，一路上的舟車勞頓都還沒緩過來，就吆喝著干這干那的，誰會受得了？
我頂撞的最終后果是，被她批評得抬不起頭來，她說出了一連串我之前做的不足之處來。她當時很激動，而我，眼眶里早已經蓄滿了淚水。這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批評，每一句都讓我震耳發(fā)聵，每一句都擊中了我那顆心。我別過頭去，不讓她看到，我也不想讓她看到我滿眶的淚水�；蛟S，她也并不希望看到這一幕，便搖著輪椅快速的離開了，像是有人追趕她似的。而我，只是呆若木雞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靜靜地沉思著。
我對她的反駁給我?guī)淼囊嫣幨牵彝鶚堑肋的谴斡涍^劃消不算了，因為剛才我對她說了這么一句話：在沒有來這之前，你為什么不白紙黑字把生活中所要注意的事項貼在墻上，即便不這樣做，最起碼你也得事先交代一下不是，這樣我們才好去遵守。你這樣的記過方式我受不了。
這一點，她妥協(xié)了。
雖然少了一次記過，但是我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反而是深深的失落，尤其是當我看到她為我情緒激動的時候，我這心里頭，刀插一樣難受。
也不知道為什么，此后，我對她的恨開始變本加厲，有時候我甚至刻意避著她，不想再被她發(fā)現我的不足之處，更不想再被她當著別人的面訓斥一通。那是一種度分如年的感覺，沒有人能夠體會得到。
那段日子，氣氛很不好，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似的。但時間向來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慢慢地，我開始意識到是自己的不對，當初我
就不該那樣子對她。其實我并沒有贏，而是輸了，并且輸得很徹底，那是對她的一種傷害，不，應該是兩敗俱傷。
其實，我平時也不是那種極端之人，而是在“仁愛之家”（我們一起工作、學習和生活的地方）這段時間，我已經開始對這里傾注了真實的感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骨子里，我是不愿意走的，可眼看她給我記了兩次過，僅剩下最后一次機會，就卷鋪蓋走人，這意味著什么，所以我……
事實證明，我內心里想的，和敏姐想的如出一轍。這天，在辦公室，她徒然對我說了這么一句話：小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愛你的人不只你母親；其實，“傷害”你的人，她并不會獲得快樂，她的心里面和你一樣的難受，甚至比你還要難受好幾倍。
是啊，很多事情我都扭曲了它的本真，我是一個糊涂的人，我連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我靜下來的時候，有了良心發(fā)現，若果敏姐對我沒有愛，她何必嚴格要求我？她的初衷無疑是想要我能立足于社會，盡快把身上的毛病改掉。而我，卻偏偏把她對我的愛，想成了是一種雞蛋里挑骨頭，肉里挑刺的行為。我甚至覺得她每次看我都
不順眼，何時何地都在我身上挑毛病，讓我生活過的很緊張，不得安生，連夢里都是她對我的批評。
回憶起當時的種種，我簡直太不應該了，我這個人啊！
猶記當初，是她，我的敏姐，知道我擅長寫文，考慮到我久坐電腦前身體會吃不消，于是她聯(lián)系了一個異城要好的朋友，給我專門郵來了一臺筆記本電腦，雖然那臺電腦網速慢的像蝸牛；雖然那臺電腦只可以寫寫文字，干不了別的；雖然那臺電腦非常老舊，但這些個，都是敏姐對我的愛。我以為，只有懂我、愛我的人，才會這么做。
擁有了一臺屬于自己的電腦，我心中的喜悅，不言而喻。從此，我寫文的時候就不用厚著臉皮跟別人借電腦了，現在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床上敲著鍵盤。每每這時，我這心里頭的感動，便油然而生。
也是她，我的敏姐，天冷時不忘叮囑我加衣服，不要凍著。雖然不是我親姐，但更像是我的親姐，甚至勝過親姐。而且，像這樣的事情不止一次，曾有好幾次，她都不厭其煩地對我說：“小草，天冷，你多穿點，別感冒了！”如此，我怎能不感動呢？
同樣是她，我的敏姐，知道我股骨頭壞死，坐車不舒服，她便讓旁坐的阿慶挪一挪位置，騰出一塊地來，這樣我躺著會舒服些。她是知道的，汽車每顛簸一次，對我都是一種難忍的折磨。我想，世界上除了戀人之間能夠體會彼此的感受，懂得設身處地地關心彼此外，還有就是父母對孩子那份無私的愛，是其它愛所不能取代的，沒想到，敏姐對我的愛，卻也是如此之深，而我倆，非親非故，相處還不到一個月，這又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還有還有，用餐時敏姐不忘揶揄我，“多吃點，都瘦成根竹竿似的，今后去哪里找女朋友？”她還說，“這個月下來，你必須長兩斤肉，不然的話，罰你買糖給我們吃。”
我聽了，只是呵呵地笑笑，也不說什么。那是一種很好的心情，只感覺，心窩瞬間變得暖融融的。
現如今，敏姐已經離開我們去別的地方接受治療了，沒有她在的日子里，我的心很是失落，一切都覺得不慣�？粗钸^的房間、工作過的地方，以及用餐時經常坐的位置，我仿佛又看到了她那因服止痛藥過甚，有些大大的、胖嘟嘟的滿臉堆笑的臉，以及那頂在歲月的長河中，讓時間這種東西沖刷成白色的少許白發(fā)，這不由讓我聯(lián)想起我的母親。同樣的，我母親的頭發(fā)，也溜進了一些白發(fā)，每次看到，便不由生出五味雜陳的味道。
很多時候，我感到特別歉疚，想對敏姐說聲感謝，感謝她一直以來對我傾注的愛；也很想對她說聲對不起，讓她原諒我過去對她的傷害，但終于還是沒能說出口。
是啊，有時候，明明話已經到了嗓子眼，卻不知何故，又給生生地咽了下去。或許，當愛到了一定深度時，縱算滿腹萬語千言，也會變成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