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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失散多年的手的散文
【一只失散多年的手】
幾年前,我去看一個友人。他出來在鼓樓門口接我,我伸出一只手對他笑著,他也滿臉親切得讓人難以置信的笑容迎上來,“我一般不大會跟人家握手的”。他的手指觸了觸我的手指,然后用觸過我的手幫我提包。
在鼓樓邊的那家飯館里,我看著他用那只手指瘦削修長的手幫我夾魚夾菜,然后點燃香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藍灰色的煙霧在他的手指間繚繞。
我記住了那是他的右手,就是一見面象征性地碰觸我的那只手。席間,我一直盯著那只手的各種動作,從我見到他,那只右手就一直在我面前跳舞。
走出飯館,他用那只手攔車,幫我提包,開車門。我一直在想,其實一個人大部分時間只在使用一只手。他的另一只手一直安靜地垂著,或者寂寞地安放在衣袋或褲兜里。而很多時候,那只手在一邊有點尷尬地看著右手忙碌,似乎什么都插不上手。
我感覺到了那只手的孤獨,仿佛他跟他的另一只手失散了,或者說另一只手在忙碌中,完全忘記了還有一只手,在默默地看著他做事,默默地在一邊等他。
下了車,過馬路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挽住了那只孤獨的手臂,而那只一直空著的手也熱情地響應了我,他把五指張開輕輕一握,然后五根手指和我的五指交錯在一起緊緊扣住。我的手心里沁出了汗,那只手似乎察覺到了這只手的反應,說,“這只手不會去握別的手的對嗎?”
我感覺出了這是一只孤獨的手,對另一只孤獨的手的占有欲,我輕輕地笑了。
我牽著那只手去看現(xiàn)場人體雕塑。我們看著那些美院雕塑系的學生,一雙雙手默契配合著,在石膏泥上完成著切削、修飾、雕刻,在一系列創(chuàng)造性的動作中看那些手,那真是手的舞蹈和盛宴。
我們走過了一具又一具雕塑,看了一雙又一雙年輕而忙碌的手,我們的手一直扣得緊緊的,沒有放松過,仿佛這兩只手是我們兩個人的雕塑作品。
一直到看得累了,渴了,我們才牽著手走進美院咖啡廳,在一間大大的包廂里面對面坐下。我看到了他用右手夾了煙,而另一只手就泊在桌子上,我也伸出手泊在桌子上。那只手像是認出了他的同伴一樣游了過來,捕捉了這只手。隔著整張桌子兩只只分開了一會兒的手,又緊緊相握在一起。
一只手與另一只手的相聚,就只有那樣一個中午、一個下午和半個晚上,對于另一只手來說,似乎已經(jīng)足夠了。
就在夜晚的站臺上,他揚起了右手向我揮了幾下,另一只手繼續(xù)在他的一側低垂,仿佛身體上一個多余的器官。而那個孤獨的、多余的器官,在我掌心里停留過,那時候他和她都是充實的,兩只曾經(jīng)孤獨的手交錯、相聚,又孤獨地分開,像片孤獨的葉子,被風吹散。
我常常懷念那只手,那只與我失散,和我一樣孤獨的手。我知道,在我的手孤獨的日子里,那只手也一定低垂在他身體的一側,像一個被遺忘的多余的器官,默默看著另一只手吃飯、抽煙、寫字,而他無事可做。
這樣的時候,他或許會回到南山路上,回到美院,回到那間咖啡屋,默默地想念握住過他的那只手。
今夜,很想念那只失散多年的手。
【那個男人的眼神】
那個寒假,我坐在炕上看閑書。爹爹進門沖著我說:“你姑姑來了,出去迎一下!
平時姑姑來了,我從不用出去迎的。有時候天麻麻亮她就來了,我們還睡著,她就生爐子、烙玉米餅。
姑姑歿了丈夫,帶著個兒子過活。她時常帶著兒子來我家,在這個屋里,她跟媽媽一樣自在。這次要特地出門去迎,新鮮。
我不太情愿地開了門出去,就見姑姑身邊帶了一個高個子,臉膛黑紅,留了兩撇八字胡的維吾爾男人。
姑姑見了我出來,并不給我打招呼,把頭飛快地轉(zhuǎn)到男人那邊,朝他親密地遞眼色。那個男人就用眼神和我打招呼。
第一次有陌生男人這樣面對面,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那眼神,就像是用鋒利的刀子在我臉上刻了一遍,弄得我心里很不悅。我面無表情(也許是面有慍色)地徑直走出了院子,頭也沒回。
我在屋子后面,躲到姑姑和那男子走了才出來,中間爹爹叫了我兩聲,大概是讓我待茶,我也裝作聽不見。
開學沒幾天,一個大霧天,天氣很冷。一大早,我正準備去上早自習,姑姑又領著那個男人把我截在了路當中。我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地站著。我瞥見了那個男人臉上的膽怯和退縮。
姑姑顯出了尷尬的樣子,從那個男人手中奪過一個包袱遞給我。我不接,想推回到姑姑手里?赡莻男人拉著姑姑飛快地跑了。
我追了幾步,看見姑姑笨重的身體在肥大的裙子里吃力地擺動,心里有些酸酸的,便停在路當中。
我打開布包看看,是一套玫紅色的絨衣褲,我把布包原樣包好,放進了一個木頭箱子里。
過了些日子,我挑了一個下午去姑姑家。那時路上的雪已經(jīng)開始化了,天也暖和了一些,一路上冬麥苗已經(jīng)頂起未化的積雪,露出了一片茸綠。
那天我去正好趕上姑姑家喝晚茶。屋子里坐了不少客人,我脫下沾了泥水的鞋子,坐在炕沿上。這當兒,那個八字胡的男人也進門上了炕,坐在了我對面。他端了茶,并不跟誰打招呼,只拿眼神瞄我。
喝完茶,等客人都散了,我把那個布包交給姑姑,姑姑拿下布包,放在一邊,摸了摸我的臉說:“唉,這孩子,人家買都買了,還送回來。”
就這樣,一個春天過去,夏天來臨,高考結束,放暑假了。
到了八月,姑姑打發(fā)他兒子來叫我去她那兒幫忙。她在為兒子女朋友的十八歲生日辦麥西萊甫。
院子里的老榆樹下坐了兩個長發(fā)紛披杜塔爾手,他們彈唱一段,青年男女就跟著和一遍。歌詞都是即興編的,惹得旁邊的圍著的人笑成一團。
我繞到榆樹后面的葡萄架下,那里姑姑和幾個女人正在張羅吃食。姑姑讓我燒茶,我就把幾個黑呼呼的大茶壺都灌滿了水,放上大把大把的茯茶,放在幾個臨時架起的土灶上,用牛糞燒火。
整整忙了一個下午,等姑姑應付完一幫人的吃喝,我才得空坐下來歇口氣。
就在這時候,那個八字胡男人站在我面前,邀請我跳舞。我根本不會跳摟抱在一起的雙人舞。但他很強硬地拉起我,把我拽到了大榆樹下。
這時候年輕的男女都像開了鍋一樣。即使我不小心踩掉他的鞋子,也根本沒人注意我們。我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其實那種舞挺簡單的,就是摟在一起不停地旋轉(zhuǎn)。旋轉(zhuǎn)是我最拿手的,好像天生就會,根本不用教,我有點開心了,越轉(zhuǎn)越歡。我看見他也笑了,牙齒很白凈,目光像爐灶里的火一樣熊熊燃燒,幾乎要把他濃密而卷長的睫毛燒灼了。
這樣一旋就旋掉了一個晚上。到了第二天天快亮時,人才散去。走的時候我有點頭重腳輕,八字胡男人還輕輕地扶了我一把。
八月一過,大學通知書就送到了手里。我離開了大梁坡。上大學回來,我再也沒有去過姑姑家,原因是她嫁人了,嫁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大學畢業(yè)后,我有了男朋友。有一個冬天,他用自行車帶著我去小縣城下館子吃拉面。掀開厚實的棉門簾,在熱氣騰騰的面館里,我們找了位置并排坐下,要了兩碗面。
那拉面端上來,金絲銀淌上漂浮著綠綠的芫荽末,散發(fā)著一股冬天里稀缺的奇香。我剛舉起筷子,男友拉住我的衣袖,把我拉到門口。
“干什么呀你,小心我的衣服!蔽艺f。
“那個男人為什么看著你?”他慍怒地問。
“哪個男人?”我很迷惑。
“就坐在墻角的那個留八字胡的!彼媚抗獬锸疽。
“我怎么知道!”一回眸,果然有個八字胡男人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你認識他嗎?”他又拉住我的衣服。
“我怎么會認識他!”我甩開他。
“不認識?不認識他怎么會一直用那種眼神盯著你看?走,這飯我們不吃了!”他轉(zhuǎn)身掀起門簾就走。
我轉(zhuǎn)回頭舍不得那半碗面。胡大呀,那個八字胡男人居然還在伸直了脖子看我。
我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直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我。我想起了那個八字胡男人帶著我飛速旋轉(zhuǎn)的晚上。
其實,那個人是不是我所認識的八字胡男人,我不敢確定,過了那么多年,又換了個地方,怎么可能那么巧呢?
不過,他還是讓我想起了第一次向我提親的那個八字胡男人。姑姑那時那么著急,大概是怕我出去讀了書,嫁個異族男人吧。那個冬天我若依了姑姑,收了八字胡男人的絨衣褲,現(xiàn)在可能就在他家的院子里,忙著擠奶燒茶烤餅,伺候他和我生的一大堆古麗或巴郎子。
在我的記憶里,自始至終,他沒有說過話,好像他跟我使用的不是同一種語言……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沒有聽過他的聲音,他只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兩束目光。
直到現(xiàn)在,我也能感受到他在看著我的生活。有時候他的目光是善意的,有時候是帶著一絲嘲意。我每天的日子,一直都在接受著這目光的檢驗。這兩束目光,一直穿透歲月看顧著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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