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

他和他的一些同伴一樣：臉很黑，全身很臟，頭發(fā)擰成一團，長長的，亂亂的，看上去很頹廢。手和腳都是瘦巴巴的，像個干癟的老頭兒，全身布滿數(shù)不清的紋絡。那衣服也是黑乎乎臟兮兮還破破爛爛的，吊著幾片碎塊。他還是個有衣穿的乞丐。 　

他微微搖晃地走著，成為街上一個惹人厭的小角色。盡管這樣，他能使人們都關(guān)注到他：“看，那有個瘋子”。 　

他是失去了很多吧，除了貼身的衣服，冬天里會打顫的不健康的身體，似乎再沒有什么了。猜不透他的眼神，有尊嚴，隱藏在深處，或是沒尊嚴。他的靈魂也日益消沉下去，或者是已經(jīng)沒有了靈魂。 　

——如果他原來不是乞丐，那么對來往的避開他的行人，他會怎么想呢？ 　

一般的乞丐是沒有心的，至少在中國是這樣。看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眼神是空洞的。只要解決每日的溫飽問題（有時只是“飽”的問題），便算了了這目的事，他們是不求錢的，討錢的乞丐尚有較為完整的衣著，那種乞丐是最可恥的，有手有腳卻不去勞動，但人們卻總是更看不慣不討錢的那些，他們比討錢的要狼狽得多，“乞丐”只是個尊稱，也許連流浪漢也不如，那我就不知該叫這類人什么了。 　

他們是找不到工作的。誰會要衣衫襤褸的乞丐來幫工呢？就是人手緊缺了也不一定會聘一個乞丐。即使不瘋，也會被人罵做“瘋子”、“精神病”。有時他們賴在店門口不走，直到店老板扔出個包子或剩飯什么的，點點頭表示感謝，就狼吞虎咽地吃，邊吃邊哼哼哈哈地走了。像這樣的乞丐，是很少有人會丟錢給他們的。有幸在大街上撿了一張，就寶貝似地揣著，生怕被賊偷走了。而這樣也不會有什么用，不會有多少人愿意一個乞丐到自己店里來做客的。有時買東西與討吃都是危險的，沒準會被踢打一頓，或被大狗狂追亂咬，弄出更多的傷口，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愈合。乞丐受到的威脅是很多的，這些威脅大都指向一個字：“死”。 　

實在沒吃的，他就去掏人家的垃圾袋，然后在嘴里嚼些什么。有些竟會跟狗搶食。不知有沒有更厲害的會偷東西的乞丐。 　

黑夜，他們早早地睡了：或在樹干臟兮兮、樹下堆垃圾的樹旁，或在銀行、商店的階梯上，一大清早就得被趕走，或在馬路邊……他們養(yǎng)精蓄銳，忍耐饑餓與應付第二天的生活。命運是難以預料的，明日又不知會順著南來北往的人潮漂流到哪兒去，反正有吃就行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避雨的。好一點的情況是：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一邊是擠著躲雨的人群，一邊是一個瘦弱的乞丐。我想，就算避雨的人再多，他們躲到店里也不會接近乞丐。乞丐那邊被留出一大段地方，但這畢竟不是尊敬。而且沒被趕走已經(jīng)不錯了。若是這個乞丐懂點禮貌，現(xiàn)在立刻就走，人群也不一定會往這邊站過來，剛才乞丐站過的地方嘛。 　

乞丐也許是吃垃圾桶里的東西吃壞了肚子，睡了一覺第二天就沒起來，人們也不去理他。銀行保安拿了根棍子去碰他，他好像朝一邊晃了一下之后又一動不動了。保安罵了句“睡得真死！倒霉透頂！”就進去了。這一天他沒有吃東西，就躺在那里，以后一連幾天都是那樣。 　

然后他就不見了，沒有人說他去了哪兒，照常出入銀行，我猜，可能是被公安抬去某個地方了。